潮湿的记忆

??初见岳父，是在99年的冬天。那一年，我刚刚上班。那一年的冬天，也格外的寒冷，那一天，我回母校陪放寒假的妻一起回家。三年的相恋，这是妻第一次将我介绍给家人。因而内心很是惴惴不安，而妻也紧张不已。
??岳父家位于长江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四周池塘环绕，碧波荡漾。岳父家的四间瓦房在翠竹松柏的环抱中，显得格外幽雅，房前屋后的空地，栽植着果树桂花，充满浓郁的农家气息。
??妻是岳父小女儿，中年得女，自是格外疼爱，因而，正在晒场上忙碌的岳父，一看到我和妻拎着箱子出现在面前，惊喜的扔下手上的东西，快步走过来接过箱子。若不是斧凿般的额纹，真不敢相信此时的岳父已经六十多岁。头发乌黑，古铜色的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在他慈祥的目光注视下，我忐忑的心竟平静了下来。
??岳父是个普通的农民，目不识丁。但他勤劳、善良、节俭、朴素，左邻右舍更公认为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老好人”。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拂晓时分起床，挑水扫地，开始他每天辛勤的劳作。而吃过晚饭，便早早上床休息，作息时间很有规律。几十年如一日，后来我才知道，岳父幼年丧父，十几岁时就靠给人放牛、作长工维持母亲和弟弟生计。后来又拉扯五个子女成年，其中的辛酸更是旁人难以体会的。望着那斧凿的额纹，我每每在想，也许，那每一道皱纹中都蕴涵着一个辛酸的故事吧。
??后来，从岳母口中得知，原本她是不同意妻嫁给我的，舍不得爱如明珠的小女远嫁外地。是岳父做通了思想工作。原因只有一个，他觉得我很像年轻时的自己，因而特投缘。感谢岳父，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是他的慈祥，让我如沐春风，也结下了仅仅九年的翁婿缘。
??我的岳父视我若子，我侍岳父如父。
??回首九年的时光，我和岳父相处的日子竟不足半年。而每次回去探望岳父时，便是他最快乐的日子。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但每一刻都充满温馨和幸福。也许是有着他的疼爱吧，这是一种真正回家的感觉。每次聊天，他最关心的就是我们的身体和工作。用最朴实的话语教育我和妻要认真工作，搞好身体，他也许忘记了，最该关心的，应该是年近古稀的自己啊！
??婚后，岳父到我这仅来了三次，2004年的国庆节，是岳父最后一次来我家，当妻陪着满面倦容的岳父去医院检查时，正在上班的我心弦紧绷，而妻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的哭诉，证实了我的预感。岳父竟然身患绝症。我强忍悲痛立即给岳父联系医院，安排手术。手术的前一天，我陪着岳父去浴池洗澡，轻轻的给他洗着头发，擦洗身子，望着眼前瘦骨嶙峋的躯体，我的双眼湿润了，也许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岳父擦洗身体啊。
??或许是天道酬勤，长期的劳作，锻炼了良好的体质；也许是真诚的祈祷，岳父的良善，感动了上苍。手术很成功，而岳父的身体恢复的也很快。然天不怜弱，无情的病魔在四年后终究夺走了岳父的生命，岳父去世前，我携妻带子回去探视，此时的岳父更是瘦削。我和妻泣不成声，而岳父强忍悲痛安慰我们。为了不影响工作，第三天，就把我们劝了回去。临别前，他流着泪嘱咐我们安心工作，他不去世不准回来。但病危时，还是忍不住对我们的牵挂，让我们赶了回去。而我和妻也得以侍奉在病榻前，陪伴他度过最后的时光。
??弥留之际，岳父强忍疼痛的折磨，再次嘱咐我和妻认真工作，教育好孩子。训诫妻要孝敬公婆，勤俭持家。也许知道大限将至，他竟以无比的毅力把所有子女叫到身边，一一交待后事。我紧握岳父那冰冷的双手，感受他渐趋微弱的脉息。透过朦胧的泪眼，我发现，此时的岳父虽然疲惫不堪，但那满脸病容的脸上，露出的仍然是温和的笑容，失神的双眼中散发出的仍是充满慈爱的目光。
??又是拂晓时分，在往常他开始每天劳作的时刻，我的岳父，他走了，走出了这个充满温馨的家庭；走出了这个他牵肠挂肚的子女们生活的人世。他要安息了，也许辛勤劳作几十年，他真的太累了，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当我长跪在岳父冰冷的遗体前；当我听着妻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我的泪水如雨般落下，落在我冰凉的身体上，也落在我空荡荡的心房。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回想起九年来岳父对我倾心的疼爱；无尽的关怀。常思报恩有日，而今阴阳永诀，怎不恸断肝肠？一抔黄土，有怎能隔断那绵绵的怀念？朦胧的泪眼中，似乎又看到黄泉路上岳父蹒跚那的翻过奈何桥，正站在望乡台上远眺。满是病容的脸上仍是斧凿的额纹、慈祥的目光、温和的笑容。
??欲瞻慈容空有泪，思聆教训杳无声。今夜，当我坐在新居的书桌前，想起他唯一的遗憾竟是不能看着我乔迁不久的新房时，我的泪水再一次忍不住落下来。身边是酣睡中的妻儿，也许此时岳父的梦中也正嬉戏着他疼爱的子女和调皮的孙儿吧。
??在这静谧的秋夜里，泪眼朦胧的我将潮湿的记忆变成了一行行文字，兼为之祭。而痛楚的心竟渐渐平静。难道，这正是我深切悼念的岳父所期待的吗?
??自岳父逝后，每每午夜梦回，浮现在眼前的，总是他那斧凿的额纹、慈祥的目光、温和的笑容。仔细聆听，耳边竟仍回响着岳父谆谆的教诲、爽朗的笑声。
??一抔黄土，隔绝的是岳父那羸弱的病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