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的伯母

　　独自咀嚼寂寥的时候，我常常想，人的苦恼与无边的哀伤，大抵来自潜藏血液的情感细胞!要是有一种万能的抵抗基因，恐怕第一个移植的，就是我了！这不，在风起的状况，叶落无常的季节，伫立寒雨的氛围，伯母那满脸的无奈，蹒跚的身影，忽的又清晰起来-----
　　早些时候，我的家居住在农村，村庄的四面都是山，山上密密的油茶，长年披着绿叶，一到茶花盛开的季节，那满挂的花朵，孕育着我们的憧憬。小孩子最大的快乐，是张开嘴，摇落花蕊间那甜甜的晨露，还有就是那清脆的“厚脸皮”，一种果肉，叶片一样。大人们就不同了，他们虽然陶醉于那花团锦簇，企盼的却是累累硕果！一旦树上挂的花少了，怀揣着失落的大人们，就会不断的摇头，而且叹气。
　　这是虽然偏僻，但还有些生气的，我的故乡。偶尔驶过的汽车，拖拉机什么的让人坚信，文明的世界就在山的那边不远！
　　那时侯，我的父亲是一个邮电工人，正值社会主义建设年代，领着四、五拾元薪金的他，常年在外漂泊，搞不完的工程，干不完的力气活，莫说补贴家用，可能连他自己，怕也常常饥肠咕噜。我现在想来，就更加敬佩母亲对父亲的理解和夫妻情谊了。成长的岁月，贤良的母亲，一面勤劳地起早摸黑，干着田里，地里的活计，一面要强打精神，无怨无悔，用心呵护着自己的儿女。我们所缺少的，不是母爱与温情，不是数着星星听蛙声与虫鸣的夏夜，也不是图画书与粉笔字的妙趣横生。是所有人望而生畏的饥饿！要不怎会有“人是铁，饭是钢”的谚语，时下国家怎会出台这么多鼓励粮农的惠民政策。
　　相比之下，伯母家就不同了，虽然有三个女儿，二个儿子是个大家庭，但伯父这么一个男劳力，粗活重活扛得起，尽管有个不能言语的哑伯母，人却很聪明，身体又很强壮，家境的宽裕就不用说了。较之我们的吃了这顿没下顿，他们自然是没有这种记忆的，到现在而言。好在伯母为人宽厚，时常地在我母亲也无能为力时，接济我们。记得有一次，从学堂回来，我吃过母亲准备的饭菜，觉得还少，便走进了伯母家。伯父见了，似是有些迟疑，也不舍。伯母利索的站起来，满嘴“哑、哑”地接过我手中的碗，满满的盛着递给我。那热气冒在我的脸上，温暖着我幼小的心灵。直到现在，那瞬间的记忆还珍藏在我的心底深处。它的特别，并非当时给我的温饱，而是这么一个不能言语的伯母，有着那样微笑的善意和无私的母爱。
　　述说到此，我并无意诋毁我的父亲母亲。相反，正是由于母亲的教诲和她对美好未来的追求，影响了我。从小受着良好教育的我，在栀子花开的季节，步入了人人羡慕的高等学府。继而我的哥哥，弟弟和妹妹，也相继有了固定的工作，较丰厚的报酬。就要搬进县城了，临别故乡的那一晚，出嫁的三个堂姐回来了，村子里的伯伯叔叔、族兄族弟、大婶长嫂、姑娘小伙，聚在一起，都为我母亲有着我们的出息而赞叹。唯有无法言语的伯母，拉着母亲的手，时而抚弄、时而对母亲和我们竖着大拇指，时而用粗糙的手，抹着就要滚落下来的眼泪。那光景，揪着我的心，直到现在。我知道，即将远离的母亲，是伯母内心痛苦时忠实的倾听者，是伯母这个家里，矛盾的调和剂！终于，在祝福声和鞭炮声里，我远离了老家、远离了茶花飘香的故土、远离了那个打着手势、满嘴“哑、哑”的伯母。
　　人就是这样，一旦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事业，便也有了苦恼和哀伤。无端的总忆起童年的单纯与快乐来，身处异地或城市，受不得生疏与喧嚣的斑驳，无端的念叨故乡的天、如何蓝，水、如何亮，山、如何美，人、如何亲来。我不是超凡脱俗的仙，自然也就魂牵梦绕着故乡。一到假期，我会带着哥哥弟弟的儿女回老家。每回一去，老远的伯母见了，总会“啊——啊——”的大声招呼！那高兴，是凡不顾亲情和冷血的人无法理解的。看到活泼可爱的，我的侄儿侄女，伯母总会弄些可口的饭菜和零食，招呼得他们开心。当然也免不了指责自己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没有一个给她找个媳妇，添个孙儿孙女。离开的时候，伯母抚着小孩的头，总有些不舍。近几年，因为侄儿侄女上学了，回老家也不如从前方便。我是大抵要去的，因为伯父伯母的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如从前硬朗了，二位堂弟在外打工，每每是年底回来，年初又要匆匆忙忙地去。伯母见了我，总是打着手势，探询着我的侄儿侄女的近况。那满脸的哀伤和含着的眼泪，我总能体会到他对自己孙儿孙女的渴求！
　　最后一次见到伯母走动是前年清明，天空下着小雨，到得故乡，不时听见鞭炮的“啪”、“啪”声，林间弥漫着烟雾。村里的大婶告诉我，伯父去购扫墓的东西了，我的两个堂弟也没有回家。我的心一沉，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快七十岁的伯父，育着这么多的儿女，行将就木，却在做着后辈们该做的事！走到石阶的尽头，半个身子的伯母就在我的眼前，她的头发花白而且很乱，衣服上满是泥巴，下半个身子陷在水沟里，双手努力地想抓着旁边的野草，嘴里不停地“嗯”、“嗯”。我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顺着鼻梁往下，流进我的嘴里，咸咸的！这就是我的伯母！人生快到尽头却还从没抱过自己孙子的伯母！这就是我的伯母！一生从没说出自己苦与乐的伯母！我走过去，使着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