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语文课

　　1958——1961年一个特殊的时代，我在家乡的县中学读高中。当时中学生每月粮食定量18斤、菜油1。8两，一年发布票1。8尺。对于正在长身体的我们，每天都处于饥肠辘辘之中，上午第三节课肚子就开始咕咕叫。我们班的教室在食堂旁边，为了减少体力消耗，少走一段路，上第四节课的老师会将餐具带上，一下课就直奔食堂。
　　那天第四节课是语文，语文老师40多岁了，是建国前的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的硕士研究生。他妻子因病因锇，丢下三个孩子撒手人寰。老师穿着一件兰色中山服，虽然发白，却也洗的干净。原本插钢笔的位置却插上一双削短的头上用线连着的筷子。身材不高，下巴略尖的方脸配上一付金丝眼镜，和善，平易近人。他不善言辞，却满口的之乎者也，颇有些鲁迅笔下孔乙己的味道。有一次，一个同学问了他一个刁钻的问题，他一时语塞，竟“这个，这个……”没有下文。这同学插嘴道：“不多也，多乎哉，不多也”。因此，大家就背地叫他“多乎哉，不多也”。
　　这堂课文是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古文是他的强项，他一改过去的死气沉沉，抑扬顿挫地朗读课文，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讲解，认真而精彩。我们专心至致地聆听，屏气静声，静得连一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慢慢地一种气氛在漫延，一个、两个、三个……最后所有的同学都用手捂着鼻和嘴，忍俊不住地伏在课桌上，没有笑出声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师察觉了，他环顾了我们一阵，但仍不解。
　　他点一个同学的名，问：“你们笑什么？”
　　那个同学站起来，学着老师的口吻，拉长音调回答：“可——能是笑——笑你那筷子！”
　　哄的一声，50多个同学一齐大笑起来！
　　原来，老师左胸前的口袋被老鼠咬了一个小洞，其中的一支筷子从破洞里钻了出来，随着老师的举手投足像钟摆一样地在他胸前翩翩起舞！
　　老师低下头看见了掉出来的那支筷子，也抿嘴笑了一下，再轻轻地取出筷子，整齐地放在讲台一角，然后，他不惊不诧地说：“好，继续上课！”
　　这是老师留给我们印象最深刻的一堂课！
　　我不知道老师如何忍受失去伴侣的痛苦，不知他能否抚平儿女心头失去母爱的创伤，也难以置信他那只会拿书和粉笔的双手能理顺家中的一团乱麻！在我们离校后不久，他也追随妻子而去了另一个世界。
　　每每回忆起我的中学时代，这堂语文课的场景就冒出来，在脑海挥之不去。我可怜的语文老师，堂堂正正的高级知识分子，高尚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沦落到如此地步，我不禁喉咙发硬，心酸绞痛；我也为自己的浅薄无知随大家起哄嘲笑而内疚；也因为不喜欢他的迂腐，不爱听他的课，没认真学习古文而深深的懊悔。
　　将近半个世纪，那一堂语文课连同语文老师的音容笑貌都永远永远地留在我的脑海，清晰如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