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红

　　江南花氏，大家，第宅弘阔，良田颇多。花家幼子，名满楼。少失明，性温雅，精文武，隐于市中。所居庭院宽敞，遍植花卉竹木，构一楼于万花之中，独居于内。小楼玲珑幽畅，内有百花置于阁中，遂名“百花楼”。
　　日，与友泛舟江上。天忽雨，舟难渡，误入朝云湖。湖东连蜀江，西通梦泽，南接影山。湖中景致，四时晴雨皆宜。少时，雨停。友四处远望，见烟波浩淼，茫茫不知归处，甚忧之，问楼。楼笑之，不语，卧于舱中。友视之，乃悟，亦卧于其旁。任舟飘荡，随波逐流。舟至一山，停，视之，好山：青如削翠，高似摩云。万壑争流，千崖竞秀。朝出云封山顶，暮观日挂山林。白鹤往来栖桧柏，青鸳上下入泉涧。花映草梢风有影，水流云窦月无根。流水潺潺鸣玉佩，涧泉滴滴奏瑶琴。
　　上岸，寻路而登。顷之，至一青口，两峰夹天如线，山石玲珑峭削，若叠若镂。数里一壁，潭水滑滑流壁下。壁上有古木一株，密叶掩一洞口，依稀可闻人语声。两人甚异之，攀壁，从口入。内漆黑如夜，蜿蜒幽折。忽有光，有暗香袭来。视之，乃两青衣螺髻女童，掌灯缓缓而来，见楼二人，笑之：“主闻佳客至，邀之。”随童行，见星月满天，闻香风拂拂，四下皆是茂林修竹。行不过数步，有潺潺涧水声，见一青石桥。徐过桥，步幽径，绕廊亭，穿精舍，有琴音铮铮入耳，飘渺不定，宛如天籁。楼问之。对曰：“姐善音律，谱曲奏之。”楼曰：“秋木落兮，悲兮惋兮。”童曰：“子乃知音者。”须臾，至一室中。室有一少年，见楼二人，笑之：“得佳客至，蓬荜生辉。”设宴款之。留居数日，请辞，主赠鸢尾与之，去。
　　一夜，风清月朗，不忍舍花而睡，携月观花。忽闻微微莲步声，有香袭来。楼微惊。月影下，一红衣冉冉，步履袅袅，至楼面前，深深道个万福。楼还礼，问：“女郎是谁家宅眷？因何深夜至此？”那女子朱唇轻启，露两行碎玉道：“妾亦孤苏人氏，闻君惜花怜花，府内仙株甚多，欲观之，恐惊扰君，遂乘月而来。不想君未寝。妾扰之，君勿怪。”笑曰：“无妨。”女子再拜，道：“妾欲借君院中暂憩，可否？”楼欣然许之,邀进室中，坐下。楼开言道：“请问女娘姓氏？”女曰：“妾名鸢红。”两人相言甚欢，不觉东方渐白，女辞去。
　　次晚，楼往花中步玩，闻琴音铮铮，乃山中所闻之曲。甚奇之，寻声去，入亭中，却是鸢红。问：“何以悲兮？”女笑不答。遂言其它。东方晓白时女复辞去。此后，女每晚于黄昏时分来，翌日破晓时去。一日，不见女来。楼彷徨若失。翌日，女仍未来，此后几日亦如此。楼日切怀思，系于魂梦。
　　会寒食上墓归，徐登楼，闻阁有笑语歌吹声，入。一少年南面坐，一女相对，俱二十许。东向一少女，二八年华，窈窕之姿，则鸢红也。见楼，二女搴帐去，独留少年与楼于室中。少年作揖曰：“吾等不速之客，望主莫怪。”楼曰：“前蒙君盛情款之，不甚感激。今又得见君，甚喜，何言怪之。”言语多时，少年问曰：“君视鸢红何乎？”楼曰：“佳人也。”少年笑曰：“鸢红，吾之妹也。今欲将妹许配于汝。君意如何？”楼喜，问曰：“得妇如此，夫复何求？但不知令妹何意？”少年大笑曰：“吾妹恋君久已。”楼大喜：“吾何其幸。”少时，二女出。少年谓女曰：“今将汝许配与花君，愿乎？”女羞，俯其首，将袖遮脸，曰：“愿之。”
　　乃告之家人，翌日完婚。婚后，琴箫相和，水乳交融，情深意睹。鸢红每日煎药与楼服。楼问，红笑不语，楼遂不问。
　　约两年余，楼方夜读，忽明，得见。楼大喜，乃呼鸢红。倾尔，女入。楼视之，弱能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闻楼复明，面露哀色。楼异之，问。女泣曰：“妾与君缘分尽矣。”楼大惊，问何故。曰：“妾非人，鸢尾也。前世蒙君灌之，得以成形，欲报之。幸有夙分，与君结为夫妇，医君双目。今君眼已明，妾恩已报，想缘分尽矣。”楼悲，视女曰：“汝怜我心。”女掩面大泣，曰：“妾亦不舍，奈缘分已尽，与君殊途。君勿挂之，妾去！”语罢，化为青烟一许，飘去。楼不能忘情于鸢红也，挂其画像于阁中，日夜相对。
　　后抚琴楼中，闻叩门声，启。一女以绷席抱婴儿授之，曰：“吾妹致意郎君。”方欲问讯，瞥不复见。启襁视之，男也。不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