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早晨的阳光悠然自得从窗口洒进来，米黄色的窗帘在四月的晨风中轻轻摇曳着。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确认银行帐号似的扫视了一番房间的各个物件，书架，沙发，电视机，那盆天竺葵，包括我的床。这时才发现昨晚在酒吧跟我喝酒后来回家一起睡觉的那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放佛根本不曾出现过。可是枕边的几丝长发明确无误地证明她的的确确跟我回来过，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道别，或许根本就不需要道别，她的到来跟离开是一码事。我们之间也谈不上感情那玩意儿。
    自从离开那家干了三年的广告公司后，我整天和Q混迹于酒吧。整整一个夏天我们喝过的啤酒可以放满一个游泳池。酒吧是Q的一个表哥开的，Q的表哥是一个从滴酒不沾的家伙。用他的话来说，开妓院的不一定非得就是嫖客。Q就此观点曾经和我无数次将其延伸讨论，他端坐在酒吧柜台前摸着头发说：“写毛笔字的不一定非得是书法家。和女人睡觉的不一定非得是男人。”如此种种他说了一个上午。
    Q的理想是当一个作家。他谁的书都不看。他说：“我只看自己写的书。”可是迄今为止他一个字也没有写。
    我和他相反，我是谁的书都看，但是我从未想过自己要当一个作家。我写的最多的就是那些陈词滥调的广告语。Q说：“那玩意儿把你写残了。”
    “告别了，那些耗尽我精力的广告词。”我不再去想那个离去的女孩，对着公寓外面的草坪发了会呆，四月标准的阳光，没有刺眼的光芒，也没有暗淡无光。抽完清晨的第一支烟。然后去洗脸，生活就是这样，需要不断的更新和开始，对我来说没有结束只有开始。任何事情都是如此。
    刷完牙我开始对着镜子剃胡子，镜子中的我并没有因为许久的闲散而显得容光焕发，面色枯黄，有着几处不明的伤痕，一脸的沧桑，甚至眼神也是落寞不堪，活像街边垃圾堆旁的土狗般。我对着镜子开始调整着面部的表情，希望它会在我的努力下而改变。我收缩着腮帮上的肌肉，试着去微笑，我不想看着镜子中这幅陌生的脸孔，甚至连我都不认识的脸孔，活脱是别人的嘴脸。
    每个人都会照镜子，国家元首，妓女嫖客，学生工人。面对镜子中的自己的影像他们会做何思考？
    可是镜子中的我并没有笑。我确定无疑自己甚至都夸张地张开了嘴巴，可是镜子中的我依旧是那副表情，呆滞木然地盯着镜子外的我。我伸手去擦拭镜子，可是当我的手触及镜子表面时，镜子中的我却依旧一动未动。也就是说它没有作为镜子这一物件而反映出相应的东西。在这一刻，它已不是镜子。相机般的定格了我那一瞬的表情。
    超出我想象的事情又发生了，它不是镜子，也不是什么照相机。它在对着我笑，嘲弄的笑。即使在清晨卡夫卡先生本人起床时发现自己变成甲壳虫时大概也是如此吧。我试图离开镜子，可是当我退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镜子里的我还依旧在看着我，他是侧着身子扭过头看着我的，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确准无误的是镜子中的确有另外一个我看着我，他邪恶而讥讽地看着我恐惧地后退着，放佛在看一场表演。看着他的笑，那一刻我不明白到底镜子中的我是我还是正在向卫生间外退缩的才是我。
    我坐在沙发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对自己说那不过是幻觉罢了。可是这种安慰跟葬礼时安慰死者亲属时的作用是一样的毫无效用。这是我莫名地想起Q说过的那些话，“写毛笔字的不一定非得是书法家。和女人睡觉的不一定非得是男人。”镜子中的我不一定非得是我。找如此观点延伸下去莫不是如此。那么在镜子中对着我笑的人又是谁？
    我没有勇气再去卫生间对着镜子验证刚才是否是幻觉，穿好衣服直接坐车去Q表哥那家酒吧。Q依旧是坐在柜台前慢吞吞地喝着啤酒，我像是写一个执拗的广告词般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尽可能现实地讲给他。
    “你是说，镜子中的人不是你自己。”Q饶有兴趣地问道，而他只不过是一副听鬼故事时的表情。
    “镜子中的是我，可又不是我。”我发现自己已无力给这件事作出一个定义。
    “也许镜子中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你，镜子中所影像出来的东西才是真实的世界。而你我都只是镜子的影像而已。”Q递给我一杯啤酒，他缓缓道来的话语让我久久无语。
    这时他转身去酒吧后面的操作间，不一会出来时手中拿了一面镜子说：“对着看下，镜子中的你是否还是你？”我没有接过镜子，他拿在手中我足以看见自己的面孔，的的确确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