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个寡妇的邂逅(五)
她理了理刘海,柔顺的青丝垂下,遮住了双眼。李仙儿在她的怀里,将头深深埋住,此时已是进入了梦乡。我想,此时的她,却不免与当年她母亲一样,在母亲的怀里,做着无边的春梦。宁茹歉意的看向我,说:“小家伙睡着了,我先把她放到床上去。”她小心地抱起女儿,慢慢站起身,向里屋走去。她一走,我便有了遐想的空闲。虽则我出生于贫穷家庭,却有父母相伴左右,倒也美满快乐。与她相比,我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了。但我却又想到她那逝世的丈夫,是否感到些许无奈。他那喜欢文学的热情,那不畏贫困的信念,不禁深深地打动了我。但他只是个小人物,只是个平凡的人。那些在文学方面能有所成就的,能声名远扬的,莫不是稀世的天才。贫穷,固然能催人上进,可除了天才能在这困境中如火山般爆发自身潜在才能外,许许多多如我,如李元一般平凡的人,怕是要被现实压倒,湮没于穷困的疾风骤雨之中。读书人啊,百无一用,喜欢用那离奇的想象去构建一个完美的梦,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实现它,最后庸庸碌碌的离开这个世界。难道我们赤裸着来到这个世界,却又要悄悄的离去吗?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也没有改变这个世界哪怕丁点的东西,就得离开这个世界。许多年过去,谁能记起曾有过我来过这个世界呢?记起这个世界因我而有了些许不同呢?或许子孙后代能,他们的存在的一定意义就在于证明我曾在这个世界生存过。但就像微风吹过水面,只吹得皱了,却又在不久后平复下来,丝毫痕迹也没留下。许久的许久,岁月轮换,我也只成了一扑黄土,真正的从这个世界完全的消失了。某一天,清风吹过,带着我飘落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雨水淋过,席卷着进入滔滔的江水;而后,奔腾入海,沉入无底的深海,化作了淤泥,一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胡乱地思索着,没过多久,宁茹就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几个泛着枯黄色彩的笔记本。她坐下来,将笔记本递给了我,笑着说:“这是他写的东西。以前我是不识字的,但来到这里之后,受着他的影响,倒也识了不少字,陪着他,也读了不少书。”我接过笔记本,厚厚的硬纸封面,此时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摸上去非常的柔软。显然,它的主人日以继夜的抚摸它,已使它由原先的坚硬软化下来。翻开笔记本的扉页,上面写着工整圆润的几句话:“活着,便是随梦而生,随梦而息,哪怕庸庸碌碌,哪怕穷困潦倒,也不悔这苍白的一生。”我反复念着,心里想究竟需要何种精神,让他对这个世界看得如此之淡,竟像亘古的山峦,无动于风云的诱惑,孤苦地伫立在厚实的大地,承受这千百年来始终如一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呢?风来了不动,雨来了不躲,任河流穿过血脉,任青葱的藓苔布满全身。那么淡然,如此沉稳。
在我看里面的内容时,她又开始讲了起来。“没过多久,我们就结婚了。婚礼就在这栋破旧的老房子里举行的。来的人很少,就是亲戚也没几个来。他们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个没用的人,知道他这一辈子也赚不了什么钱,也就连套个亲近都嫌麻烦了。来的人中有几个是真心祝福我们的我不知道,但他们脸上都带着欢愉的笑容,也就不去追究他们的心里是如何想的了。”
她笑了,很美丽,像一朵正值繁盛的玫瑰,雍容华贵;又像清幽的紫罗兰,落落大方,高贵美丽。她幸福极了,仅仅是回忆起他们一同生活的岁月,便让她如此的快乐。他们结婚一年,家里便添增了一员,那便是李仙儿。在这个贫困的家里,多一个人不免多一份烦愁,一份负担,一份责任。但同时,她的到来,也带来了无限的欢乐,使这甜蜜的生活,更显生机和有活力了。
“过了两年,本来他还想要个孩子,我也怀上过,但我知道家里的情况,实在难以承受一个孩子的降临,就拒绝了。我以前从不拒绝他,唯独在这件事上,我却不想退让。纵然心里也是无比期待能再有一个孩子,但我不忍让他在受罪。他是自由的,本来我和女儿的到来便给他架上了森森锁链,禁锢了他的思想,束缚了他的感知。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早先救我仅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对我这孤苦之人的怜悯。后来与我结婚,多少是由于我的悲惨身世,使他难以拒绝。他的爱,给了我和女儿,肩负起养活我和女儿的责任,又得在自己的梦想之路上,艰难行走下去。他的身体,终是支撑不住了。去医院检查,是得了肺病。他一直瞒着我,不想我去为这些事烦恼,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只是,身体衰败,加上日夜操劳,他咳嗽得愈发厉害了。每次我看到他咳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胀,而后又脸色苍白地瘫坐在椅子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的时候,不免有些心惊胆战。我害怕,总觉得他出了什么问题。可是他温柔的笑容,那无比清澈的眼神,将我所有的询问都敷衍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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