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果子——回来哟——(2)

晚上不愿意睡觉的时候，母亲总是把手指放在她的唇边，先神乎其神地长"嘘"一口气，然后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听，是不是鬼来了？"经母亲这么一提示，就好像真的有几个恶鬼正张牙舞爪地走过来，青面獠牙的样子，于是我便战战兢兢地躲进被窝，不停地胡思乱想，直至迷迷糊糊地睡去。

是夜，四周一片苍茫，白天做累了的人们早已入睡。天上几颗零散的星星眨着诡秘的眼睛，除了不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弯子里悄无声息。母亲双手抱着我，一声不吭地摸索到河边，河面上恍若有火点一样的东西忽暗忽明地飘来飘去，那一定是大人们所说的鬼火了，我暗想道。

母亲站在树筒搭成的跳板上，边跺着脚，边对着河面喊："苕果子--回来哟--"

苕果子是我的小名，也是一种乡下的风味小吃，并非什么稀罕之物。每年的初冬，每家每户挖起的红薯总是吃不完，大人们便煮熟后切成条状，晒到半干，掺些干净的粗沙，放在铁锅中烘炒，到了一定的火候，用铁丝筛网制作的沙箕滤去沙子，便做成了颜色橙黄、香甜酥脆的苕果子。由于我前面的三个哥哥先后夭折，生我的时候，母亲便按乡下的说法，随口给我取了个苕果子的贱名。

跺了几下脚，母亲抱着我走下跳板往回转，她走得很慢很轻，生怕踩到鬼神似的，并特意拉长声调不停地重复："苕果子--回来哟--"母亲的声音蕴含着特有的韵味，虔诚而柔软，绵长而悠远。姐姐早已睡了，父亲则站在堂屋门口，右手扶着木门框，探出半个身子来随声应和道："回来了。"父亲的声音浑厚而短促，低沉而干脆。这一长一短的呼应声回荡在我的耳际，显得肃穆而怪异。

躺在母亲的怀里，我异想天开地琢磨起我那丢了的魂：水鬼会不会舍不得放手呢？听说水底也有我们凡人见不到的世界，河神就住在水底下的房子里，象水龙王的宫殿那样富丽堂皇，假如我的魂一时贪玩喊不回来怎么办？或者上岸了，却被路过的野鬼一不小心牵走了可怎么得了？于是我屏住呼吸，仔细地听听是否有陌生的喊声，也留意我的魂到底是从鼻孔，还是从耳朵钻进身体的。

在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里，我渐渐地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竟若无其事一般，只是觉得肚子很饿。于是一骨碌爬起来，打着赤脚跑到厨房，对着正在生火的母亲大喊："妈，肚子饿1母亲腾地站起来，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我，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摸着我的头惊喜道："好了，总算好了。"

母亲认定是这是菩萨的保佑，不知从哪儿弄来冥纸和檀香，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摸到林场河边，结结实实在岸边磕了三个响头。而我却一直纳闷儿：魂到底是怎么进入身体的呢？奇了怪了，怎么就不痛不痒，没一点感觉呢？甚至后悔当时不该贪睡的，否则一定看清了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