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

小镇的医院藏在一条狭仄街道的尽头，像一座废弃的工厂，冷漠，暗淡。一幢暗黄色的门诊楼，一幢蛋白色的住院楼，其间穿插着一条幽深的、笔直的走走和一条曲折的回廊。

急诊室在走道的尽头，门左上方的墙上钉着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

小赵是医学院的应届毕业生，志愿来到这穷乡僻壤。人们不理解他的选择，凭他的学历和才识，完全可以到大城市大医院任职，获取优渥的薪资福利。

院方怕这高干飞走，安排他在较为轻松的住院部。但他坚决要求进入急诊室。

这一带地处边疆，民风剽悍，各个村落分为两个阵营，首领分别是大胡子和大牛，双方斗殴不断，源源不断的伤员把急诊室所在的走廊地板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伤员神经脆弱，不安地颤抖着，小孩般哭泣哀求："救救我！我不想死！"

小赵冷静而熟练地处理那些向外翻卷的创口，竭尽全力，救回了很多生命。

当地人任侠好义，酬谢丰厚。他一概婉拒，赢得了亡命徒们真心的尊重。

一个平静得怪异的日子，湛蓝的六月天，急诊室竟然闲下来了。直觉告诉他：有事情要发生。

一个大络腮胡子出现在他面前，中等身高，黑熊般的肢体。他平静地看着医生，双眼精光暴射，凛然威怒。

"你比我想象的年轻。"

声如炸雷。他伸出砂岩似的大手。

"我是大胡子。请赏脸吃个饭，5点。"

大胡子是个传奇。他几年前漂泊到此地定居，很快就凭借智谋和勇力成为乡中亡命徒的首领。他凶狠，矫健，深思熟虑。争斗中他不许别人冲在他前面。他带着死亡的旋风突入人群，每次都安然无恙，似受神明保护。

急诊室工作繁忙，小赵想推辞。大胡子瞪了他一眼，突然有些急躁，道：

"我好像见过你，这是一种缘分，请不要推辞。"

下午，来了一批伤员。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躯干四分五裂，极为恐怖。他从血沫里凶狠却无力地嘶叫道："大胡子，我要干死你"

小赵赴宴时已经晚了，大胡子一干人已饮过几巡了。他慌忙赔罪，一仰脖一海碗烈酒见底。

大胡子斜眼看着他，在丛杂的胡子后面颇为赞许地微笑着。

大伙儿聊着下午的事情，把大牛的小崽子教训了一下。那东西黄毛一个，眼睛顶到天上去了，竟敢对大哥不敬。

"他死了，在我眼前死的。"

小赵突兀地说。

"好！就是要他死1

众人起哄道。

"哼1

大胡子冷冷道，一股阴森气息弥漫开来。众人不禁寒战。

酒宴散了，大胡子单独留下了小赵。

"有件事请你帮忙。"

他以命令的口气道，声音又干又紧，像过紧的弦，不安地颤动着。

小赵咦了一声。

大胡子面色如冰，沉默一会儿，决然道："我已经120岁了。"

小赵惊噫了一声。

"96年前，我杀了一个弟兄"

大胡子垂下眼帘，黯然神伤。

"我暴怒，折磨到他死。他死前下了个诅咒，说：'你不能死去，直到在斗殴中惨死。'诅咒可怕地生验了，我一直活到现在，经历了战争和动乱，心中承受着无尽的悔恨。后来我发现，我冤枉了他，我想以死谢罪，但死不了。我想到了诅咒，去追随死亡，每次都往刀尖上冲--"

"但每次都安然无恙。"

小赵若有所思，不禁打断道。

大胡子一怔，颔首，继续道：

"我四处漂泊，追求死亡，但当他紧贴着我的身体时，我又害怕，那冰冷的黑洞，要抽去我的膂力。这些天，我心绪烦乱，很烦，厌倦了。明天是他的忌日，我想了结一切。"

"所以你要我--"

"明天中午，别救我。"

第二天一早，大牛寻仇，爆发了一场空前血腥的斗殴。

伤员挤满了医院，一直铺到外面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