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地
??不知不觉中,色香味俱全的秋,就淹没了田野,漫上了山岗,村落一下子就被秋潮围困起来了。
??人们追赶着秋日匆匆的脚步,收割了这片大豆,又放倒了那一片又一片衣衫不整的老玉米,被掐下穗的高粱杆,也显得有些憔悴,在秋风中瑟瑟地抖晃着,田野上乱得一团糟。忙乱的秋潮不几日就消退了,村庄、田野渐渐疏朗起来,晚秋变得宁静而又深沉,地里,也只剩下甜菜没收了。
??整个村子,今年种甜菜的就她家一户。她这二十五亩甜菜,如果不是丈夫前几日收地回来崴了脚,不能下地,此时也能收完送去卖了。天气预报说后天有霜冻,她害怕了,要是明天不找上二十几个帮工把甜菜起出来,等它冻到地里起出再卖,降质降等的,损失可就大了。
??可是,眼下的三秋季节,求人帮工可不容易,就是花钱雇工,一下子找到二十几个帮手,也是件相当挠头的事。不愧村里人公认的人尖子,就是有道道儿。天刚擦黑,她就到村里的小卖店,买了两条她儿子结婚做过喜烟的哈尔滨牌香烟,揣着这二十盒香烟,走前街串后街,到处陪着笑脸,允诺除正常工钱外,晚饭四菜一汤,白酒管够,终于敲定了二十三个雇工。
??第二天一大早上地,算上她二十四个人分好工。男的挖甜菜攒堆,女的削顶刮泥须子,连午饭的麻花都是在地里就着凉水吃下去的。好歹天黑前,这二十五亩甜菜总算收拾完了,第二天天一亮就可以雇车拉到甜菜站去卖了。晚上,她给帮工们又多添了一个菜,炖了一只大鹅和半锅土豆,众人吃饱喝足散去了,她心里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顾不上满桌狼藉,更顾不上给崴脚的丈夫换药,连外衣都没脱,拉条被子,头朝炕里蜷下,没两分钟就鼾声大作了。
??早上,她是被丈夫推醒的。
??“喂,你昨天雇人削甜菜了,晚上雇人看地了么?”
??她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看啥地?”
??“你说看啥地!那攒好堆的甜菜疙瘩,人家来个“大解放”,一车就都给你兜底拉走了。你不搁人看着,不都丢了么?”
??“妈呀,可不是咋地?”她忽地坐起来,脑袋磕在了窗台沿上。或许是没枕枕头控的,也许是刚才磕撞的,她觉得头又疼又晕,脚步踉跄地下了地,顺手抓起一件棉大衣,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冷风调皮地直往她脖颈子里钻,瓦凉瓦凉的,她缩着头,加快了脚步,直奔甜菜地。这时,天刚放亮,她隐隐地看到了自己甜菜地里那一个个小土包似的甜菜堆。心里窃喜,脚步也轻盈起来。
??可走近地头,她蒙了。这土包里怎么是一堆破被?她疯了似的掀起这破被,她的宝贝疙瘩都在!
??是谁怕我家的甜菜冻了,给盖上这东西的?她拎起破被,这才发现,原来这不是被子,而是冬天晚上挡窗户的棉窗帘。她顺着垄沟往地里走,前面的一个大堆上,也被或棉窗帘或棉门帘盖着。她站在那里不动了,放眼看去,地中间堆着更大的、一个小山似的大甜菜堆。“有人把地那头的甜菜都攒到地中间了?又这样精心盖好?”一向精明的她,这时候真的傻了!站在地中间,她四处张望着,寂静的田野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大甜菜堆旁一堆还未燃尽的玉米秸秆上。有人在这里烤火取暖了。一定是那个看地的人。她磕磕绊绊地跑到这堆火旁,没有人。又绕甜菜堆走了一圈,没有人。这大堆甜菜上,一大半盖着玉米秸秆,一小块除了破棉窗帘外,还有件补了好几块补丁的军大衣。
??好眼熟的军大衣,莫非是他昨晚来看地了?
??她蹲下身,想把军大衣拿起看看,可没拿起来。她用力一抖,几个甜菜疙瘩被带着滚了好远,军大衣下蜷缩的人露了出来。果然是他!这个从她嫁过来就不屑的被称作精神病的光棍,平时和外界没有任何往来,连电话、电视甚至照明电都没用过的、过着原始人一样生活的大伯哥,一年到头和也她说不上一两句话的人,今天居然给她攒了半宿甜菜,看了一夜的地!被惊醒的他动了动僵直的四肢,站起身来,不知是踩在了甜菜上,还是腿脚不好使,一下子又瘫坐在甜菜堆上,压得周围的甜菜疙瘩,骨碌碌滚着。她扔下大衣,急忙去扶他。他甩胳膊拨开她的手,又站起来,原地稳了稳,转身朝地头走去。
??她抱起大衣,冲着他背影大声地叫着:“二哥!”
??这是她留下公婆财产,让八十岁的公婆轮流去其他几个子女家生活后,五年来第一次叫他二哥。
??他回过头,眼睛直视她。她的目光瞬间就移开了。她低下头,看到那件补丁连补丁的军大衣,感到自己的眼睛火辣辣的。这几年ZF照顾孤寡老人的救济棉衣棉被,她都替他领回来,然后偷偷捎给老家的兄弟们了。
??他和她面对面站着。
??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他,风中,他只穿了件破旧的但很干净的棉袄,连外套都没套的他冷得在发抖。
??她听到了他重重的呼吸,语无伦次怯怯地说:“没穿大衣,你来看地。”
??他没有回答,转身继续向地头走去。
??她追在他身后,把大衣披在他身上。他耸耸肩,大衣就滑落到地上了。她抱起大衣,在垄沟和垄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撵在了他前面。站在他面前:“二哥,这几年我……”
??他只用鼻子哼了哼,仍然用那眼神看着她。她没再回避他的目光:“二哥,我不是人,去年我卖给你的猪肉……”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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