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梧桐
深秋。晚十点半,深圳某广场的必胜客餐厅。涂了蓝色眼影、紫色口红、红色蔻油、一身黑色紧身装束的舞影,鬼魅般地坐在临街的窗前,她那缎子般顺滑的黑发瀑布似地垂泻在她脸颊两侧;似乎她生来就只有半张脸,她的右半边脸始终隐没在厚厚的发丝里,以致无论她抬头、低眉、顺目、还是不经意地轻甩一下额前的发丝,都让人看不分明她的右眼。
舞影望着玻璃窗外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阑珊夜色,淡淡地、静静地、也极有韵味地轻啜着面前袅袅溢香的咖啡。
批萨还要等一会。舞影早已习惯了隔三岔五来这儿喝上几杯热热的咖啡,再来一份自选的批萨:有胡椒、有芥末,口味极辣的那种。
当然,舞影来这儿不仅仅只为刺激味觉。
真是一个寂寞的女人。秦生想,无端地,油然而生怜惜之情。
秦生坐在一个角落里,正对着餐厅的大门。
舞影出神地望着窗外,秦生就定定地望着舞影。
自舞影摇曳着窈窕的身影、踩着尖细的高跟靴子、铿锵作响地进入他的视听,他游移的目光就再没离开过舞影。他留意她很久了,他想,这样一张精致的脸,该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吧!他越是看不分明就越想看分明。
旁边一家三口的谈话吸引了舞影,她循声侧目。
看得出,这是一个标准的国际化家庭,娇柔、温娴的母亲轻言细语地说着日语,高鼻梁、深眼睛的父亲错落有致地说着英语,穿着校服、八岁上下、长着一张瓷娃娃一般的脸的女儿则昏天黑地地一会说英语、一会说日语,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白话和普通话。
真有意思!
舞影侧着半张在氤氲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极为妖冶的脸饶有兴致地想:这孩子可真是个精灵。
舞影也是个精灵,一个总在朦胧的夜色中游荡的、用一只眼捕捉猎物的精灵,另类精灵。
她的猎物已经出现了,她早知道了,那个从角落里追随过来的目光让她的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舞影听到那个天使一般的孩子用英语理直气壮地对父亲说她想学小提琴,她让爸爸明天去乐器行给她选把漂亮的小提琴,因为她说班上有个同学会拉小提琴,那样子特神气,所以她也要学;爸爸一边喋喋连声地应着女儿一边不断地往女儿嘴里送着食物;看得出,爸爸极疼爱女儿;
母亲用日语对女儿说你又学钢琴、又学芭蕾,如今又要学小提琴,时间能安排过来吗?
孩子就一边向母亲吐舌头扮鬼脸,一边极可爱地挽住父亲,将头伏在父亲的臂弯里轻轻摇晃着,一对灵山异水的黑珍珠像极了晴朗的夜空里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父亲就忙着一边宽慰母亲一边允诺孩子,画面非常温馨。舞影看着看着,就越发觉得自己的寂寞了。
秦生猜得不错,舞影确实是一个寂寞的女人,一个从灵魂到肉体、到骨髓都非常非常寂寞的年轻而妩媚的女人,一个散发着雨中空结的丁香一般忧郁和寂寞的女人。
想到自己的寂寞,舞影愈发魅惑的左眼就有雾一样的东西漾出来。
舞影自小生活在山连着山、水绕着水的山水幽深处,或许因为贫穷,或许因为寂寞,或许因为与父亲感情不和,舞影的母亲在舞影七岁那年离开了她和父亲来深圳寻梦,之后,父亲也消失的不见踪影。舞影自八岁起就学会了如何照顾自己和年迈的爷爷。
舞影有家乡的青山赋予她的刚强,也有家乡的绿水赋予她的柔情。
十六岁,舞影初中毕业,但已出落的清新可人、亭亭玉立,像极了一株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的野山菊。
多年未见的母亲在那一年的深秋突然出现在舞影的面前,母亲说她要补偿这么多年未曾给予舞影的母爱;她要带舞影走。
爷爷刚下世,眼角残留的泪水还未风干的舞影凝望着记忆中曾经那样俏丽丰韵如今却不得不靠浓妆重彩来掩饰风华已逝的母亲,她就再次泪眼婆娑了。
舞影又跟母亲一起生活了,十六岁,在深圳,她很开心。
深圳真是一座让人感到温暖和亲切的神奇城市,舞影喜欢这里。
初到深圳,舞影就被母亲安排去学舞蹈、学钢琴、学英语、学日语、学白话……母亲似乎急于要让舞影从骨子里脱胎换骨出来,急于要让舞影溶入这座节奏明快的城市。
母亲望着天生丽质、肌肤光洁且身姿日渐挺拔的舞影,常常出神地、意味深长地笑,这笑,让舞影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
舞影是一只为母亲的寂寞而歌、而舞、甚而凤凰涅磐的百灵。
舞影不知道。
舞影玲珑明媚的身影开始赶场似的疾速地穿梭游走在深圳或醒目或隐秘的各个培训中心或艺术院校。
舞影不明白母亲为何坚决不让她去寻一份工以自食其力,她也不知道早已韶华不再、容颜渐衰、无一技之长的母亲这么多年到底以何为生;但她知道母亲活得不易,她决不能负了母亲昂贵的付出。
一年后,舞影的舞蹈已经跳得美仑美奂。当她在舞台上扭动水蛇一般曼妙、妖娆的腰肢时,她不但听到台下振聋发聩的掌声和欢呼声,少女的敏感也让她听到了男人的喉结拼命吞咽口水的咕咕声;
两年后,舞影的英语和日语已经说得跟母语一样流利和地道了。当她在各种场合与国籍不同、肤色各异的人游刃有余、出神入化地运用这些语言时,那种让人敬畏的高贵和傲然就从骨子里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