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圣诞节

　　我用八年，懂得了理想主义、现实主义与虚无主义的区别，站在青春的尾巴上，依然纯真，依然有信仰。——题记　　
　　
　　又是圣诞了。
　　2000年，我们那个南方小城尚未像现在这样西风浸淫，然而千禧年的圣诞平安夜，也满大街是气球，苹果，水晶音乐盒和闪烁的霓虹。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毛茸茸的学生，就像歌里唱的，不懂流行的一切，复古的长裙绒布鞋，低着头，怯怯地跟在一个笔挺的身影后面。
　　他是我们高二的实习老师，本省高校的大四生，专业是芭蕾，来实习却教的是健美操，有个很精神的名字叫“宏奕”，然而我只叫过他“老师”。八年前，我这样含蓄的女生还没有成为国宝，极普通的，换句话说是扔到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那一型。然而竟然有人在千万人之中独具慧眼赏识我。
　　他说：“你不是最耀眼的，但是那份安静亲切无人能及。”我心想：“是么？”但仍沉默不语，明目张胆在教堂门口花坛摘了一朵凌寒而开的雏菊，戴在冰凉的指上，自顾自欣赏着。我也只是像这样的平凡花儿，但总归有人欣赏。我万想不到他会拉过我的手，然后微凉的唇落在我的唇上，一阵温热的快慰。我能感到他在颤抖，于是心中一热：“莫非他会爱我？”果然，他含糊说了一句：“我爱你。”
　　爱，这个字的出现有些突兀，好几年后，我知道，说出那个字常常是有口无心的。可那是我第一次心动啊，跟所有人的初次一样，我有些分不清是非对错。我埋在他的手臂上不敢抬头，只念着：“宏奕，宏奕。”
　　他实习结束要走的头天晚上，舞蹈室里没人的时候，他放了低低的《天鹅之死》，我在边上跟着无限忧伤。我坦承，迷恋他，不光是因为他，还因为芭蕾。在中国，很多小城市的孩子都是这样，听到了文明的节拍却往往慢半拍，志大然而才疏。我的高贵的芭蕾就是这样一个高而且贵的梦。我从前在少年宫也是有过好几年民族舞的底子的。他拉起我的手，说我该去“追梦”，青春而稚气的时候，这个词还不像后来这样显得奢侈，而且听起来好笑。于是，我说：“好，我听你的，考舞蹈学院。”
　　2001年他毕业了，就留在本校。我们时常联系，也说些天长地久与朝朝暮暮的话。我坐了６个小时的火车去找他，告诉他我在为他给我的梦而努力，我省下钱去上课，舞鞋破了缝缝补补……从他眼里，我知道我是长得好看的，有着光洁的额和明亮的眼，从前孩子般萌芽的乳，因为每日练功，渐渐在身上显出凹凸有致的曲线。我知道这就是含苞待放的状态。他带着我偷偷在他的单身公寓里起舞，可想而知会发生的“意外”发生了，我们碰撞着书、笔、被子，倒在了他的床上。我们显得比他局促的房间更局促不安。那是2001年的平安夜。
　　我妈愤恨地骂我不要脸：“舞蹈？做你的白日梦。跟那个野鬼仔跑吧，你就是个反骨精！”离婚十年，一直气盛的妈妈对我说过很多刺耳的话，但都没有这一次揪心。我背后有一股子孤独倔强，在她强悍的骂声中去了他的学校，不是去找他，而是去接受昂贵的考前辅导。
　　知女莫若母。她或许从我降生就认定我没有这个天赋，再昂贵的辅导也只是让我跟舞蹈学院擦肩而过，但我终于离开了家，离开了我厌倦了的家乡小城，在2002年上了他所在的那所大学，念无聊的中文。生活总是在别处。我妈无奈地支付着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只是叹息说，她有个太理想主义的女儿。
　　然而我却在开学时收到他的信息，说他离开了那所大学和那座城市。2002年平安夜，是我们相恋两周年纪年日，他说他忙，不能与我共度。我有不祥的预感，然而看到他异地为我订的九十九朵玫瑰，还是感动了。我对自己说：“他离开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开启了我的爱，梦虽然并未实现，但我没有后悔。”
　　2003年的圣诞节，我以为会是一个浪漫的相聚。但是我跟他的故事也到这里戛然而止。他惶恐无措地赴约，站在教堂前迎接风尘仆仆前来拥抱他的我，电光石火的刹那出现了他多年的女朋友。她光鲜夺目，而我几乎没有怎么颠倒过众生。我终于知道，这几年，我不是他唯一的情人，他一直是个没有脚的小鸟，一个浪子而已。她了解他的****，她纠结，但隐忍。当着我的面，他抱着她，求她原谅，他说他爱她，说他以后会懂得珍惜。我面对这个突变，似乎失去了反应能力，直到他回头对我说：“对不起，保重。”对不起？保重？这如释重负的话，顿时让我感到了自己的轻微。我于是灰飞湮灭了。“啪”的一声，她的耳光打在他脸上，我以为是我打的，但其实我已经失去了力气。他们纠缠着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一切圣诞的欢乐祥和与我无关。教堂里传出渺茫的歌声，偶尔有人跑调。突然有七彩的气球炸响，就像，我妈所说的，理想的破灭。伤感啊伤感。我还这么年轻，却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梦。人喜欢给自己各种精神背景，我叫嚷着爱芭蕾，其实爱得太稚气，太虚无飘渺。倔强的我流泪了。　　
　　我与我妈逐渐达成谅解。她谅解了我的年轻青涩，我理解了她日复一日的辛劳酿造成的生活哲学。大三那年，我妈的朋友王阿姨的儿子小何跟我好了。没有特别的情节，王阿姨喜欢我，她的乖儿子又不是一个挑剔的孩子。这个年长我四岁的哥哥八字眉小眼睛，光长相就相当温柔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