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

??我六爷，父亲的堂弟，父亲行四，六爷行六。
??据大人们说，六爷降生后第三天，芦沟事变发生了，华北危急。我的叔公，六爷的胞叔时为职业军人、国军高级将领正在山东厉兵秣马，待令亮剑扬我国威。得家书获悉昆弟新得贵子，遂命名为：“华振威”。六爷另有浑名叫“常吃”的，是老太婆取的，说是孩子有浑名就好生好养的。六爷浑名由来，据大人们说，六爷一出生就贪嘴，有吃的就不哭，要不，就哭闹不止。我记事，我可未见六爷哭过，也未见六爷老是吃东西。六爷比我大六岁，儿时的我，先是姑姑们“跟班”，稍长大就成了六爷的“跟班”。
??六爷的父母，我叫四阿公、四阿婆的。住大宅院西头，墙外有一株巨大枫树。四阿公为人严厉，我做孩子时是“敬而远之”，所以从未挨过他的打，而我的弟妹们可都或多或少“吃过”他的“板栗”（手指关节打人）。四阿婆侍人慈祥，小时候的我，爱到她跟前去玩，总得有米泡、麻糖、熟黄豆给我吃。我稍为长大，懂事了就不喜欢四阿婆了；我成年后对伊甚至厌恶。原因是这位叔婆整天聒噪不止，不是咒天，就是怨地，要不就怨命，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是，要多烦就多烦！
??我有六爷，自然有六娘。我在家乡读小学时，六爷就接了六娘。大人们说六娘的妈，就是六爷的姨妈。大人们还说六爷的姨爷死得早，是四阿公帮着支家，家底子厚，是两边大人爱亲结亲的。六爷接六娘喜酒是在六娘的娘家办的，意思说六爷家房子不够住。大人们说，可能是因为四阿婆嘴多令人厌恶的了。大人们说我六爷是帅哥儿，说六娘配六爷差不多。而五阿婆却不是这样，五阿婆说，在妯娌行中，论身材面相并不差，也有胸脯屁股的，但是嘴巴大，不是吉相也不是福相。说“四相”总是爱拾便宜，这回可能要大亏的。五阿公说五阿婆乱说话，更不准任何人乱说，伢儿更不能多嘴。五阿公发了话，我的娘们就不敢再议论了。
??我觉得六娘是娘们中最像样的，不像阿娘小脚，一步三甩手。六娘一条粗辫子扎红头绳，由后脑壳拖到臀部，上身大红缎子袄，下身黑缎子百折裙罩住红绣鞋，这红绣鞋六娘走动时才让人看得到。六娘漂亮，长而圆的大脸蛋，白皙，额头稀疏短头毛掩映眉梢、印堂，大眼睛、双眼皮、水汪汪眼睛明亮。六娘爱笑，笑时露出白白的牙齿，大人们都说六娘牙齿长得好。五阿婆可就没有这样好牙齿。
??六娘的娘家我去过，六爷六娘新房也自然进去过，房里摆设在那个时代并不落后。那次去六娘娘家，我记得是那年我在黄冈团风读高小，六爷在黄州城读高中，年时放寒假，父亲要六爷带我随行回蕲春，六爷先到六娘那里，就把我带去了。六娘待六爷很好，说六爷走路汗湿了衣服，要六爷洗澡，上床睡去，晚饭六娘送进房，要六爷披上棉衣坐在床上吃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六娘，大约过了三、五年样子，后来传言就多了起来……据说六娘为六爷生了儿子，但儿子一生下来就死了。
??我爱六爷，六爷也很爱我。我父亲很看重六爷，经常要我向六爷学习，说六爷是个人才。我在黄师附小读高小，住黄州城里。六爷在黄冈高中读书，黄冈高中在黄州城一字门外。父亲工作总是忙，六爷总是隔三差五地时而到学校来看我。后来，六爷说他功课紧，要我每个星期天到他的学校去，安排我在他的宿舍做作业，不准我与我的同学在节假日瞎胡闹。六爷做作业很认真，作业本整洁，而我的作业是鬼画符。我为这，老是挨训斥。六爷都是满分，而我的满分少得出奇。六爷有时也带我到江边走走，六爷爱唱歌，随行而歌，撩得路人回首顾盼。回想我和六爷在黄冈读书的日子真是惬意，父亲供我和六爷两人读书，钱由六爷管，我省心，免得父亲说我乱花钱。后来，父亲调到红安任职，我不得不与六爷分手。就这年秋季，六爷考进了华中农学院，我考进了红安县一中。
??我在红安一中读了一个上学期，当我去读下学期，父亲被革职。父亲回到蕲春的家里，四阿公白发苍苍，一连几天直叫么了！父亲一直安慰四阿公，说老六读书他会继续支持的。这年夏季放暑假六爷回来了，说在大学里生活很愉快，学习成绩在全班总是前十名，还参加业余歌舞队，在大学里人缘也很好。秋季上学，还是父亲给的钱。这年大炼钢铁，六爷上学去武汉，我也到县一中读书，谁知到学校未上一个月的课，就全民大办钢铁了。学生停了课，农民把晚稻割倒放在田野里，任其风吹雨洒，突击一个中心炼钢铁。谁收稻谷谁就是“反革命”。疯狂年代，疯狂的人们，敞开肚皮吃了三、四月时间，这年年时大食堂就没有米下锅了。开春就传言有人饿死，传言六娘为了母女活命与供销社售货员好上了，有来往。接着春三月，我伯父饿死了，随后我父亲得干瘦病，阿娘通身浮肿，阿娘吃不上饭，无奶水，我的正吃奶的小弟弟饿死了。四阿公、阿婆整天候在塘边，靠捞浮萍，拿回家煮着吃渡性命。据旁边人说我父亲其所以没有饿死，是手上有钱，买了供销社售货员私自卖的二十元一斤的红糖，才保住命。
??我记得，似乎父亲还在公社卫生院，天天吃些黄豆汁治干瘦病，我在准备升学考试，传来令人难以相信的消息：六爷疯了，要家里去人到武汉市精神医院接六爷回家养病。后来又据说是五爷接回六爷，并说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