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故事(2)
二
又是一个夏天,天气特别热。那天,我们一帮孩子坐在树荫下乘凉,整个车站见不到一节空车皮,我们知道顶晚的时候,会有一辆从南到北卸完煤的专列经过这里。这是往南方运煤的车,每次返回都要在小站待避。为了避让一列从北京开过来的快客通过。待避时间大概有十三、四分钟。一般在一天无任何成果的情况下,我们都会冒险爬上待避的车皮,扫空车皮里因机械化装卸残留下来碎煤。这要冒很大风险。风险一,待避时间短。十三、四分钟看起来很长,但对我们这些扫煤灰的孩子来说,那时间还是太短了,身高不够,力量跟不上。但为了回家对父母能有个交代,还是愿意铤而走险试试。首先等列车停稳了,迅速爬上火车皮,不顾一切地从车厢顶部跳进足有二米多高的车箱里,经常被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然后找到留有残煤的角落,开始用小手一捧一捧地把煤灰装进布袋,捧完了就用随身带着的扫帚头(扫帚用到最后只剩下一小节柄和少许帚)清扫,只要装满半袋,就开始撤了,要不然,时间来不及。风险二,车厢壁高不宜逃离。二米多高的车厢壁,在我们眼里就是一座山,而且是一座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你攀爬的山,同时你还要承重布袋里的煤灰,逃离机会非常渺茫。有一回,我就是这样,因个子矮太瘦弱,没能爬出车厢,被起动的列车一路拉去了煤城。
那天,就在我们准备仍按原计划来实施自我救赎的时候,平时根本就不很用的三道,这时悄无声息地驶进一列待避列车停下。这是一列闷罐车,所有的车厢都是有顶有门的,专列中间的一节,车身还油漆了两道红色的条纹,甚是好看。对于我们这些混迹在车站上的幽灵,什么样的车没见过?嗨,怪了,我们还真没见过这种车。好奇心驱使我们快速迂回到漆着红道道的车厢前,想探个究竟。就在我们到达车门前时,"哗"的一声,车厢门被推开。从里面下到货场上四个男人,他们青一色都穿着蓝色工作服,整齐划一。当时我特别疑惑,我们在自然天地里都热的汗流浃背,还有个风吹着都热的不行,你们还穿着这么整齐,蹲在闷罐车里,呵呵,真的不怕热噢!仔细看他们,真是一点热的痕迹也没有。若干年后才知道,原来车内有空调。那年月,我们这些为能活着而苟且偷生的小幽灵,哪里知道什么叫空调。
记得那时看过一本单行本小说,书名好像叫《镰刀弯弯》,讲的是一个城里孩子暑假去农村串亲戚时,在乡下所经历过的一系列体验故事。看完这本书,我特别羡慕城里的孩子,知道了城里有电扇,有电灯,还有冰棍吃。那是我第一次从书里了解到城市里人们的生活,不像我们这里,整个小街上,就一家卖凉粉的,每天在客车到站前,卖凉粉的就来到候车室门口摆摊,寄希望下车的客人能消费他一碗二碗凉粉,当天做的粉,当天一定要卖掉,要不然第二天就会坏掉。有一次,我在月台上捡到5分钱,没敢让旁人看到,自己一个人悄然来到凉粉摊前,要了一碗凉粉。卖凉粉的是个半大老头,只见他,把我递给他的钱使劲看看,又瞅瞅我,满脑海里都是疑问,眼眸子里尽是十万个为什么,但他还是非常职业地用带有孔的铁勺,顺着粉块把凉粉丝成条状,然后用手抓进一只小碗里,倒点点酱油,浇点蒜泥,撒点香菜,随手就拎起放在麻油瓶里的半截筷子,筷子的另一头,也就是放在麻油里的部分,绑着一个铜钱,随着老头拎起,铜钱上沾满麻油,老头小心翼翼地让铜钱在碗口转了一圈,滴下两点,随即便放进麻油瓶里。当我接过装有凉粉的碗时,一股扑鼻的香味袭来,我忙不迭地吃下肚去,那情景有点像猪八戒吃人生果,还没食出味来,东西早已经下了肚了!怕被熟人看见,忙丢下碗筷慌忙离去。用手抹下嘴,手有余香,不舍洗去;口有余香,舍不得擦去。晚上回家母亲三番五次催着吃饭,我就是不动窝,生怕吃饭时,山芋干味盖住了麻油香,这可是一年到头都不会有的奢侈。
四个男人走到我们盘踞的粮食堆旁,每人点燃只香烟,非常贪婪地呑吐着烟雾,快意在他们脸上泛光,嗓门也显得特别洪亮。领头的来到我们近前,大声询问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就在我们准备回答他时,突然"嘭"地一声,敞开门的闷罐车里升腾起一股浓烟,随即一团火焰炸开来,惊得他们嘴角香烟掉落一地,立马发疯似的冲向车厢门。又一股浓烟泛起,火舌喷出车厢门外,四个人同时摔倒地上,我们几个孩子从没见过这种火药爆炸似地阵势,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爬在粮食堆上,拉起帆布遮掩脸,像是火就要喷到脸上一样。四个男人急坏了,他们见不能靠近车门,从地上爬起来就把我们的粪箕抢了去,用双手扒起月台上堆放的黄沙,拎起就往车厢里撒,每撒一粪箕黄沙,车厢里就冒起一股浓烟,随后又是烈焰熊熊燃烧。他们发疯了,装沙的频率越来越快,我看到我的粪箕已经完蛋了,荆条都断裂散架了,心想,回家免不了要挨父亲的一顿臭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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