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尽青山后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我伫立在那所山村小学大门前,久久地凝视着沸沸嚷嚷的校园,努力地寻找着我自己。
我从辽宁省北部最小的那座城市来。在途经了吉林省的四平后,在一个叫舍力的小站下了车,改乘汽车后又经一个小时,在半途中下了车。我想看看这所乡村小学。其实这里早已是残墙断壁了,往日沸腾的校园已被杂草淹没。站在它后面的幸福河大堤公路上,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可我还是走下公路,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边儿,踩着盐碱地上生长最茁壮的碱草,走到学校的西大门外。
因为在我心里,这所乡村小学依然还如二十年前那样充满生机,那样完整,那样使人向往。南北长东西稍窄的慢圆形校园,被一圈厚厚的土墙包围住。正西、东南和东北开着三个大门。这主要是因为学生来自正西、东南和东北三个方向。校园内由南到北三趟教室,一色低矮的土坯平房,学生用的课桌也都是用土坯搭成的。夏天房顶漏雨,冬天墙壁挂霜。老师和学生一样辛苦。但这里却是方圆几十里的文化中心,是这一地区文明的象征。尽管那个时候,老师被骂成“臭老九”,可这里的老师却能得到百姓的真诚爱戴。崇尚文明,崇尚文化,是每个人生来具有的天性。
十七岁的我,从辽宁省一个比较大的城市插队来到这里,因为写过几首无法被人传诵的小诗,就被认为是才子,成了这所小学校的一名教师。当年龄小我没几岁的孩子叫我第一声“老师”的时候,我的心仿佛在同一种什么坚硬的东西发生了撞击。我体味到了“老师”二字的深刻、庄严及其责任。当我效仿着那些老教师,即使在很坏的天气里也不忘家访时,受
到的孩子们父母的尊敬和信任,让我没有理由不为这里的孩子,献出我所能献出的一切。以至于,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我宁愿舍身喂狼。
这些个村子里的人,每年只能看到三五回电影,所以只要来了放映队,小青年们就会跟在放映队后面连走几个村。虽然看的都是相同的电影,但总好象看不够。而对于一些刚刚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成年人嫌他们碍脚,父母又都担心他们年小不安全。所以当他们提出跟踪电影队的要求时,每一次都被大人们驳回。只有那一次,不知为什么,八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得到了这些个小村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恩点”:准许他们去外村看电影了。
电影散场已经是午夜过后。回家的路上,这八个不满12岁的孩子,很快就被那些大人们拉下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星星和月亮也不知躲哪里去了。夜,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回头看不到那些孩子,就停下来等。其实他们早就害怕了,已经不知不觉地拉起了手。有了我做他们的主心骨,黑暗空寂的夜空中又有了他们纯真清脆的笑声。
突然传来几声狼嚎。连我也害怕了。我们已经不再是走路,而是小跑起来。有个孩子建议说“走小路”,并且带头跑上了小路。其实那小路只是农田中间一条水渠的堤岸,宽只能走开一人,我们自然也就排成了一条长队。我主动跑在最后面。我是他们的老师,自然应该把最大的危险留给自己。不多一会儿,我听见后面有响动。回头一看,果然有只狼追了上来。离我只有两三步远。我吓得突然失声大叫,人也站住不会跑了。也许我的叫声太恐怖,把那只狼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我。孩子们一听我失声大叫,知道狼已追了上来,早吓得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我立刻清醒起来,知道只有自己面对危险了。看到狼惊恐的样子,我又理智了些,觉得狼也不是无所畏惧,也是可以战胜的。但与狼搏斗,必定危险很大,我还是首先选择了跑。可那只狼的反应比我还快。我的一只脚还没有抬离地面,它已经猛扑上来。
恐惧之中求生的本能激励着我同狼搏斗,而且一定要取胜。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一点也不害怕了。可是,我越反抗,狼越凶狠。我们从堤上滚下水渠,简直是抱在一起,一个撕一个咬,打得不可开交。水渠中的水已经不多。滚得我满身是泥,衣服也被一条条撕破……搏斗了有半个多小时,我已经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狼却凶狠如前。我以为自己再也活不成了,心一绝望,人也失去了斗志,便把眼睛一闭,等着被狼吃掉。但这时候,我一点也没后悔刚才的选择。虽然我没觉得自己伟大,但我一点也不遗憾,因为我的学生们安全了。
然而,奇迹出现了。那只凶狠的恶狼撕下我身上最后一条布条后,粗野地豪叫两声,之后扭头跑走了。我突然精神一阵抖擞,爬出水渠站在堤岸上,大吼一声:
嗷──
我不知道为啥要如此大吼。但吼完之后,我觉得自己象个英雄。英雄,从来都该无所畏惧。
一阵汽车的马达声和汽车后面翻起的滚滚烟尘,残酷地把我记忆的长河从中间切断。而展现在我面前的校园,还依然象以前那样完整。那位姓钟的老师敲响了操场上的大钟,穿着单一的白、蓝和绿三色衣服的学生象一个个滚动的雪球,拥挤着碰撞着疯卷进教室。突然,我耳边响起一句惊慌的喊声:
老师,房子摇动啦──
那是班里最调皮的孩子,上课总不注意听讲,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总不安分地东游西逛。结果,他第一个发现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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