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不落的记忆
这几天总是想起阿黄,在脑海里,在眼前,在不远处,挥也挥不走。实在不想说阿黄是一条狗的名字,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把她跟我自己等同起来,在我的意识里,她就是阿黄,是我儿时的玩伴。
人常说,小孩三岁才有记忆,我就是在那个年纪跟阿黄玩在一起的。确切的说,那还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文化大革命”风头正紧,而我也过着“动荡”的生活,父母异地工作,谁比较空闲的时候我就跟着谁,两地晃荡。跟着妈妈时可以跟表兄弟姐妹一起玩,跟着爸爸,就没有同龄的小伙伴了,但是,有阿黄。阿黄,瘦瘦长长,通体毛色金黄,很招人喜欢,谁见了她都会喊她一声,她也会停下来,支起耳朵,静静地看对方一会儿,温顺娴静的样子。
记不起具体什么时间、怎样跟阿黄玩在一起的了,反正自此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大人们上班忙碌,也不用费尽心思自己瞎折腾着玩,有伙伴陪着,开心得紧。很喜欢天气好的时候跟阿黄到处闲逛,看人们拿着口袋来买粮食,看叔叔阿姨们称粮食算账,看爸爸在篮球场上打篮球,看大门口经过的车辆。大部分时间她在我旁边跑前跑后嗅来嗅去忙忙乎乎的,尾巴摇摇摆摆,脊背抖抖擞擞,滑顺的毛发在阳光下莹莹地闪着光泽。偶尔也会静下来跟我一起观看,眼睛晶莹透亮,神态专注,似乎她也是内中行家。我跟阿黄形影不离,大家似乎也习惯成自然,偶尔看到我看不到阿黄时,会不自觉的往我后面看,边找便问:“阿黄呢?”好像很认可我们两个在一起,大概大人眼里三四岁的我跟阿黄的智商也差不多吧,现在想来,有点“物以类聚”的感觉。
上一辈人养孩子一般都散着养,有了阿黄陪伴,爸爸对我似乎更放心了,上班中途很少出来找我。于是,我跟阿黄就尽情的四处溜达,无形当中,我们就成了世界上最清闲的,也是最自由的物种,随着时间的推移,溜达的步伐也越来越豪迈起来。
那时候垦利县城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楼房不多,粮食局后面就是一片田野,有大片的麦子地,我跟阿黄经常把大把的时光消磨在那儿,也把我们的快乐尽情的挥撒在那儿。我们在新芽铺就的绿萍上奔跑,在葱郁浓密的麦海里捉迷藏,在金黄的麦浪边数着麦穗。或者,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是光秃的土地,一个矮矮的头发黄黄的小人和黄黄的同样小小的伙伴,在旷野里,悠悠地行走,踯躅着嬉戏。或者只是顺着田垄走出一条直线,或者炯炯地闪着眼睛寻找小土坷垃,小桔梗,或者只是漫无目的走着去感受那份空旷那阵风,那份自由和那份兴奋。玩性大发时,我会随手捡起东西扔远,逗阿黄追逐奔跑,累了,会一起蹲下来,我捋着阿黄的毛发“乖呀乖”的跟她嘘嘘耳语,阿黄则乖顺的低下头,间或轻哼两声,很享受的样子。莫大的世界,只有我们的声音在空辽里传送低徊,也只有我们的身影嵌立在天地寰宇间。
很盼着去爸爸那儿,因为想阿黄,每次去,第一件事情就是急急奔向食堂找阿黄。厨师叔叔看到我也会高喊着把阿黄叫出来,阿黄总是亲热地在我腿上手上甚至脸上蹭来蹭去好一阵子,经过的人会停下来看,笑着打趣,直到我们相携离开,而我们眼里只有我们,只有童稚的、简单的开心。
忽然有一天,爸爸跟我说,阿黄死了,轻声问我:是不是领她去麦地了?那儿刚播种,有农药,阿黄翻吃了麦子,中了毒。爸爸没有责怪我,大概怕吓到我,一直笑着跟我说话。我很心疼,也很难过,但记得没有哭,大概知道是自己的错没资格哭吧。很自责,不想出门,没有阿黄,什么都无趣,浅浅的意识里觉得大家会怪我,厨师叔叔更会讨厌我,有点害怕见人的感觉。
爸爸牵着我的手出去玩,叔叔阿姨们照样亲切的跟我打招呼聊天,刚参加工作的半大小伙子哥哥领着我跑来跑去,厨师叔叔还跟往常一样冲我笑,要我多吃点饭快快长大。天还是以前的天,人还是以前的人,没有因我的无心之失而黯淡了色彩,疏远了距离。小孩子忘性快,渐渐我又敞亮了心胸,回复到无忧无虑、随性而为的本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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