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果子——回来哟——
清楚地记得六岁的那个夏天,屋门前的桑叶丛里,蝉儿一声接着一声地此起彼伏地嘶叫着,调皮的黑狗比平常乖巧老实了许多,蹲在篱笆边的桑树下不停地抖动舌头,涎水远远地看上去好像马上要掉下来,可还是那么一直呈丝状地挂着,要掉却总是掉不下来。篱笆的竹棍间倔强地长着芝麻草,从来没人撒过种子,芝麻草就怎么这么容易地长出来了呢?我在想。
母亲趁收工的空闲时间,在屋子前的菜园地里锄着草。她不时地立起身子瞄瞄我,见我听话地在篱笆边玩,便捏起衣角擦了几把汗,然后急忙躬下背去继续锄草。
菜园子紧挨着林场河。听姐说,林场河东接洪湖西通长江,是监利县境内祖爷级的河流了。趁父母亲去生产队出了工,姐姐也去野外割猪菜的时候,我总偷偷地飞跑到河边,找到大我几岁的狗伢们钓鱼虾,扎猛子,打水漂。
花花绿绿的阿婶们一个个约好似的,蹲在林场河边不远的跳板或石块上。有的前倾着身子,翘起圆鼓鼓的屁股,在水里一下一下地清洗衣服,依稀能见到她们腰际间白皙皙的股沟;有的半裸着乳房,相互嬉戏着,肆无忌惮地说些我似懂非懂的荤话,不时还发出放荡的咯咯的笑声;有的高高地挥着木棒槌,富有节奏的咚咚的响声在河面激起粼粼的金光。
瞅母亲没留意的机会,我打着赤脚偷偷溜下河堤,几下子便蹭上了岸边的"歪脖子",一屁股侧坐在柳树干上。柳树裂着鳞块一样的树皮,贴着水面斜向生长,低垂的绿枝密密麻麻的,稍低一点的在河风吹拂下,惬意地在水面缓缓地划来划去。
林场河的南边长满青草丛,到处缀有五颜六色的叫不出名的小花,一个男伢正在堤坡上放牛,他左手攥着牛僵绳,右手握根青竹条,对着我坐在牛背上。小黄牛很文静,全身的毛就像绸子一样光亮,它时而低下头不停地啃草,时而却抬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河北边,上牙和下牙磨来磨去的,嘴边还滴着白沫子,肚皮下的那根长肉棍晃来晃去的。
看着看着,我的嘴里忍不住即兴唱起来:"河南边的伢,打佻胯,裃巴里夹个大鸡巴……"或许是过于得意忘形的缘故,一不小心,觉得屁股滑溜了一下,我看到了蓝天和碧水的翻转,"扑通"一声,我才意识到掉进了河里。嘴巴里不停地呛水,鼻子也酸得很难受,"妈,妈1我想喊却喊不出声来,水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使劲地拉扯着我的脚。出于求生的本能,我不停地扑腾,不停地挣扎,沉下去,又浮起来,渐渐地没了力气,沉下去,沉下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昏昏沉沉的。恍惚有人惊叫:"手指动了,活过来了1
"苕儿,苕儿1这时候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错,是母亲的声音,我想答应,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在哪儿呢?我努力地睁开沉甸甸的眼帘,才发现身边围着很多的人,她们在干什么?怎么回事呢?怎么躺在岸上呀?
母亲的眼神很惊恐,眼角边闪着泪光,她单膝半跪在地上,左手不停地柔摸着我的肚子,右手掐在我的鼻唇沟人中上,一脸的仓皇无措,怪不得刚才我应不出声来呢。
"我的小祖宗,吓死妈了。"母亲见我睁开了眼,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要是有么事,我怎么对得起你爸,对得起你们张家祖宗哦。"
"醒了就好,快回去吧,伢儿还小,别吓着了,听见没?"婶婶蹲下来劝说道。
母亲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急匆匆地背起我就往家走。
垫絮下的干稻草软绵绵的,躺在床上的我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想动弹,也不想吃饭。母亲急得在房里团团地转,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父亲则摩抚着我的头发,低声地对母亲说:"恐怕是受了惊吓,丢了魂呢。"于是商量着夜里给我喊魂。
喊魂?大人们三三两两乘凉闲聊的时候,我曾听他们窃窃私语过,说人是有魂的,伢儿们受到惊吓时最容易掉魂,必须喊回来。喊魂一般在天黑的时候,因为鬼白天睡觉,夜晚才出来。并叮嘱我们这些伢儿们,夜里不要到野外玩,若听到陌生人叫自已的名字,千万不要答应,更不能回头,否则魂就会被鬼牵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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