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就没有走远
母亲在电话里头说,最近雨来得频繁,庄稼估计没有收成了,父亲成天在叹气,仿佛失去魂魄似的。末了,母亲问我何时回家,我犹豫了一下,终于答应母亲就在这几天回去看看。
对于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我应当是很熟悉的。我曾在我的文字里把它形容是二十一世纪的古典少女,羞涩而庄重。其实,她一直是我文字里头的情愫或主角,倘若有一天我的文字里找寻不着她了,那也有可能是早已找不着我自己了。老家村庄地势低仄,雨季时候常会浸泡在雨水里,我仿佛捡到元宝般兴奋,脱光衣服只剩下一条裤衩扑通地跳入水里,这时父亲的木棍随后就到了,父亲说,我命克水,不能下水,我却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还给我取名波呢?
走远了,终究有些陌生,纵然我是那么自然而贴切地在梦里无数次出现她的丽影,那或许只是安慰吧。走在老家村庄的小路上,想起我是踏着这条路,走完我的小学,六个年头,不管日晒还是雨淋,我都在坚持。因此,我换来了给父母心头的欣慰。现在,路还是那般,没有多大变化,雨水敲出的小沟壑和蜂窝般密切,地面混杂了不少桉树被打落的叶片,路旁的杂草像是浓密了少许。恰好中午了,有放学了的孩子热切地和我打过招呼,我也热情地应答,那可是我童年的影子哟。
见过母亲。母亲说父亲下地去了,得将低洼的水排去,不然庄稼的根基就会腐烂。我默默地抱起侄女小妹,她却惊哭起来。半年时间,她早已淡忘了我的形象。小妹是大哥的女儿,两岁半,母亲常在电话里夸耀她鬼精灵鬼精灵的,只是害怕生面人,像我小时候。母亲让小妹叫叔叔,她却畏缩在母亲的怀里去了。母亲谈起了大哥的处境,竟流下泪来,其实也没有什么,母亲只是心疼大哥的艰辛罢了。母亲是善感的,以至常无助地叹息,我曾是厌烦着这些叹息的,只是某一次,我在叹息里找到一种叫幸福的韵味,我终于习惯了。
父亲回来了,衣服湿透了。我想问父亲,庄稼该怎样了,话最终压了回去,我相信我能读懂他的表情。父亲没有谈起庄稼,他像是没事一般,平静地摸出烟斗,擦亮一支火柴。我静静地凝望着父亲,他的额头上又舔了许多银丝,发丝上还留有水滴,颧骨比先前更加突出了,下巴也坠得更长。啊,雨季,你让我的父亲添加了多少愁绪啊!
吸过烟,父亲说,得去看看爷爷呢,你也未曾上过他的坟。我的心开始疼痛起来。我总以为爷爷能够健在,所以我不止一次地给自己找到不回去看望他的理由。终于接到爷爷的死讯,我哭得趴在地上,最多的是悔恨!
要是在以前,父亲不会让我在中午到墓地里去,或许不是他陪着,他今天也不会让我一个人上坟吧。杂草将整个坟身覆盖了起来,旁边却有一条清晰的小道,估是父亲常来呢。父亲拨开杂草,上了三支香,然后坐在地上默默地抽起了旱烟。我挨着父亲坐下,父亲望着我,"什么时候又走?""明天吧,也还没有决定下来。"父亲欲言又止,我把手搭在父亲的肩上,"少抽些烟吧,还有要注意身体,雨季时候就留在家里算了。"父亲点了点头,捡起一支木棍,在爷爷坟旁做了一个记号,"倘若我去了,就将我埋在这儿,靠着爷爷吧。"
父亲拿木棍做记号的动作牢牢地印在我的内心深处。泪水止不住地顺着我的脸庞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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