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蝴 碟
单独一个人去乘火车真够无聊的,要么就漫无目的地望望车窗外的山山水水,要么就强迫自己听听火车轮子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单调极了,扰动得人心烦意乱的。
其实,每次我一个人去乘火车时,都很想找个人一起聊聊天,一起消磨这无聊的时间——可家人提醒我防拐防骗的声音总在耳边回响,我就不由自主地与这些陌生人拉开距离,习惯性地用一副有色眼镜去看自己周围的这些乘客——即便是人家善意的一个问候,我都暗暗警告自己——小心,别让坏人网了进去。所以,我一个人去乘火车时,即使有人主动要与我攀谈,我都是适可而止,尽量在三言两语间结束了事,生怕言多有失。
然而,说实在的,一个人孤独地在一个铁皮箱子里,一坐就是几天几夜——只知道吃饱了就坐,坐饿了又吃饱,忧闷之情可想而知。要是在白天,倒也可以看看他乡的风景——那山、那水、还有那一晃而过的粉红女郎……也算是饱了一份眼福;可到了夜晚,那就真的叫人有些寂寞难耐了,只有那咔嚓,咔嚓,咔嚓……
当然,黑夜之中偶尔也能发现一两盏远处的明灯,可在此时的我眼中,已经没有诗人描写的那般浪漫了——我觉得,那绝不是什么点缀在夜色朦胧中的灯塔,更不是什么伴人夜行的小橘灯……毫不隐讳地说,那分明在衬托一种单调,单调,一种充满了孤独的单调!
不过,单调的日子也有我至今回味的记忆。记得有一回,我一个人从C市回家。一上火车,我就发现一个十分清秀漂亮的女孩坐在我的对面。我晃了她一眼,只见她的脸颊红了一下,我的心不由得一颤,赶忙收回了自己略带侵略的目光。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就在我们对视的刹那间,也就在两束目光相撞的一刻,我突然冒出了要与她聊聊的念头——啊,我顿时感觉到了我那笼罩着担惊的胸膛里充满了激情,充满了二十多年来少有的激情。真的,我的心脏就象要跳出胸膛一样,我还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液也沸腾了……哦——妈妈的嘱托,爸爸的警告,哥哥姐姐的献身说法,我觉得都像一个个可笑的童话——我也曾努力地提醒着自己,但我也开始宽慰自己——哪怕是真的遇上一个美丽的骗子,那也将是我这一生的美妙艳遇——所以,我想我实在是有必要冒一次险了。
不过,我的确缺乏单刀直入的勇气——因为我怕自己的冒失与莽撞,砸碎了心中的美好愿景。于是,我只好装着看一本名叫《散文杂谈》的书——说句大实话,我根本没心思去阅读和体会那长篇大论,满脑子都在寻找一个搭话的机会。
入夜了,我必须小憩一会儿,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当然,也有黔驴技穷的因素。所以我在朦胧中,似睡非睡地趴在桌子上——睡,又不能立即入眠;起,又觉得浑身疲乏,心里很难受。
夜深了,车上的人几乎都进入了梦乡。突然,我感觉我身边的人在用肘部轻轻地撞我——也许是家人教育的条件反射,也许是心中有一份牵挂,我被击的第一下就醒了——我赶忙抬起头,向撞我的方向瞧去——哟,我对面的女孩怎么坐到我身边来了——原来是她在敲我!这时,我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身穿一件黑色的连衣裙,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长头发……哎呀呀,特别是她右脸蛋上有一颗蝴蝶型的小黑痣,尤其打眼。俗话说,玉上有瑕未必就是疵——真的,这女孩脸颊上的黑蝴蝶就颇为动人,特别是她一笑,脸颊上的那只蝴蝶就扑扑扑地要飞起来一样,真迷人。
天赐良机!我赶忙找些话题来摆谈。谁知她比我还健谈,她谈到了C市的风土人情,谈到了C市的学者名流,还谈了许多许多关于文学创作的东西……弄得我似懂非懂的。当她介绍自己的作品在A杂志上发表,在B报刊登时,我心中的敬意不油而生。是的,我也在一些小报上发表过丁点铅字,可我身边的这位女孩,简直就——怎么形容她在我心里的形象呢,哦,她简直就是我心中的天使,我眼中的五彩霞云,我面前一颗闪闪的夜明珠……真叫我崇拜极了!
也不知是我太激动,还是别的原因,我们的谈话居然把对面的一位老头惊醒了。老头似乎对我们的话题也很感兴趣——他老是在我们摆谈中直接插嘴,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出于礼貌,我没有对他发火,只是对他说话的语气略有加重而已。然而,老头却并不在乎我的反应——他似乎是在有意排挤我,一味地找我的茬,甚至还颠倒黑白,无中生有。最可气的是,我只要稍加反驳,他就直直地瞪着我,弄得我不寒而栗,尴尬极了。真的,就连这个美丽女孩都看不下去了,于是她生气地对老头说:“爸,您快些睡吧,要不然明天又要打瞌睡了……”我一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哪,幸亏我忍住了,否则……老头却不以为然地说:“不睡——我一两晚上不睡,挺得住。”我见气氛不妙,只好退让,于是调侃地对老头说:“老人家,你不睡的话,我可以趴宽一点了”。
这回,我真的睡了。也许是过了一小时,也许是过了两小时,女孩又用腿把我敲醒。我一抬头,见老头早已入梦。我赶忙向女孩要她的联系方式。她很干脆:“我是C市××小学的教师……我们住在离C市汽车总站不远的……”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对面的老头突然醒了,他顿时直勾勾地瞪着女孩。这样一来,女孩只好闭嘴,不敢说下去了。接着,老头又用他那逼人的眼光死死地瞪了我几眼,使我的心中不免产生了一种凉凉的感觉。
接下来我和她的相处,都是在老头监督下艰难度过的,彼此之间只敢用几句简单的问候打打招呼,至于什么山南海北、什么市井趣闻都不敢多谈——因为我们的谈话一旦超过三五句,老头就会死死地瞪着我。说实在的,我的的确确很害怕很害怕老头那双老鹰般的眼睛。
终点站到了,在下车的人潮中,女孩递给我一张纸条。我还来不及揣进衣兜,老头就挤到了我的跟前,手一伸,命令式地对我说:“给我!”无奈之极,我只好将纸条交了出来,悻悻地看着她们离去。
一出站口,女孩就被老头塞进了出租车,消失在茫茫的车流中。
嗨——到如今,此事都过去快二十年了,我之所以还时时惦记起这件小事,不是我现在还怀有什么不良的念头,我只是很想再看看女孩脸上的那只一笑就会颤动而飞的“黑蝴蝶”。真的,仅此而已,我向上帝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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