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忆事
咖啡馆忆事
我一个人泡在咖啡馆里,独享着这段静谧的时光。预备这个温暖的午后看完一本祯探小说。馆子里正放一支不知名的悠伤曲子与空气里飘着的浓郁香醇的味道舞在一起,在我的听觉嗅觉周围同我亲近。这才发现原来在对的地方遇到适合的因素,愉悦是会膨胀的,于是心情一片大好。
这时我留意着馆子里的青年男女,视线刹那间瞥见一个女子。她正和一名男子交谈着。我觉得她的面容很熟悉。现在是春夏换季时节,阳光射在身上还不觉得燥热。她穿一件纯白中袖衬衣,领口的两粒扣子解开微微向两边敞着,露出纤细的脖子。脖子上系的项链坠在精雕细刻的锁骨之间,环形的耳环左右衬托,高盘着秀发。下身是条蓝色的牛仔裤,紧紧地裹住匀称饱满的腿形。脚上的平根凉鞋也是纯白色的,一只金色链子的淡粉色软小包挎在肩上。再瞧那张白皙恬静的鹅蛋脸,大小适中的含笑双眼,还有一张红润小口,不是她还会是谁呢!?
我怕她会跟那名男子一起走了,赶忙挪过椅子,向她慢慢地走近,她的视线也落在了我的身上,使我读出她对我也有相识之感。她愣了愣,方后用她特有的细而软的嗓音开心地说:“蒋颜!太巧了,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了你!”我们相互握着对方的手,一时语塞,竞不知说些什么好了。那名男子也笑着打趣道:“你们是老相识吧?那我不陪你了,先走一步。蔚玲,别忘了两点半还要上班的。”然后我们礼貌地道了别,他就先行离开了。
我拉着蔚玲在我放书的位置旁坐了下来,我想请她喝东西,她只是急切想了解我的情况,我在对面凝视着她,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太久没见的遗憾来。于是我慢慢地一点点告诉她,渐渐两人又像以前一样熟络了。
“对了,小央现在在哪里发展啊?过得好不好?”她边问边轻啜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时用手将额前一绺垂下的短发掠在耳后。
“小央一直跟我一起,现在在做幼师,给三十几个小孩当妈呢!”
我们都笑做一团,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蔚玲又问:“你们住在一起吗?哎呀,我真后悔,当时搬家得太匆忙了,也没跟你们打声招呼。这一下子就是六年不见,我真想你们……”
她垂着眼看着光洁的桌面,抿了下嘴唇,又抬眼冲我浅笑着。我将小央的情况说了一些,她仔细地听我说,用手沿着书的轮廓轻划十字。这是她的老习惯,只在想心事的时候才会不自觉得划十字。在我说完后,蔚玲把从前的过往跟现在串在一起,谈了自己现在的近况,让我感觉到她对人对事态度上的巨大改变,是种豁达平和的生活态度。
“你搬家过后,梁小龙有没有联系你?”思忖良久后,我字斟句酌地问道。蔚玲停下手在书上的动作,轻出了一口气,说:“没有”。
我打量着她说:“其实他找过你。可你什么信息都没留下,他找不到你,就在你的课桌上写想你,他后悔了,一直到同学们都出去找工作了,他还是天天去教室等你,他还……”这时蔚玲伸过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手心微凉。
“蒋颜别说了……”她看了看窗外,轻启嘴唇,哆嗦了一下,连忙又合上了。过了一会儿,她语气很轻地说:“他结婚了,去年我偶然碰到汪菲菲,她告诉我的。”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空中的云彩像绻曲的羊毛一样堆积在一起,散也散不开。太阳被一片厚重的云朵掩盖,风吹云动,阳光透过窗投进咖啡馆里。最后她打破了沉默,笑道:“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点点头,趁机说些不痛不痒的事儿好使气氛得到缓和。可聊着聊着她的眼圈还是红了,两眼闪着湿润的光泽。我反握住她的手,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只得在沉默里任由思绪把我们都带回了过去。
那年夏天,天气异常闷热。稀疏的绿化带上缺水的小草耷拉着依附地面。偶有几片零星的枯树叶儿高高地从树上无力地落下。我独自一个人撑了把遮阳伞赶在回校的路上。这又是一次无功而返,莫非毕业真就失业?
在暴风雨来临之时,我匆匆地赶在回来的路上。风呜咽着低低地吹着宿舍末合的窗子,致使它猛烈摇动身子像是极力要摆脱房子。在我喘着粗气跑进宿舍楼后,酝酿已久的大雨这才使着性子开心地下起来,热情地滋润干竭的地面。我爬上二楼,穿过走廊时,小央在洗衣房里叫住了我。她是我的同学及舍友,外加老乡身份,因此与我关系很好。
“什么事呀?”我擦着额上往外涔的汗水,向着洗衣房走去。走近时,见小央用只蓝色的盆洗床单,盆里盆外都是泡沫。她朝宿舍的方向张望,对我斜视一眼,小声道:“蔚玲的事被梁小龙知道了,两人正在宿舍里吵架呢。”
“不会吧?”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朝宿舍看去,可看到的是紧闭的门。
“骗你?我都出来一个小时了!”
我和小央在洗衣房忐忑不安了半小时后,宿舍那边传来开门声,有人走出来,是面无表情的梁小龙,他挪着双肢缓步向前走,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看着我,两眼无神,只发出“噢噢”的两声,然后失魂落魄地下楼了。几十分钟前的大雨已不知何时停止,小央坐在蔚玲的床沿上,语气柔和地安慰这个不愿接受分手的女孩。她断断续续地啜泣着,肩膀在午后的光线中微微地抖动着,哭得极为伤心。我一面拿扫帚收拾被梁小龙摔破的盆栽,一面配合小央劝着蔚玲想开些。但是她很爱梁小龙,这件事又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蔚玲之后一直无法释怀。
蔚玲姓姜,与我同岁,据说她还没入学就已经学会背诵乘法口决了。知道如何使用不同颜色的皮筋编辫子即调皮又惹人怜爱。当她穿着白色碎花裙子立在讲桌前大声诵读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时,时常会引来台下嘘声一片。这个不凡的漂亮女孩,却在高中时期痴迷于琼瑶小说,谈情说爱而自毁前程。她注重起外表修饰,在新开的服装店里掏出买学习资料的钱,在过度的优越感中接受所谓的伟大爱情,对老师和同学的忠告不屑一顾,她总说:“我只需临时抱抱佛脚就行了。”现世现报,最后她终究是在高考大军中因准备不足落榜了。男朋友也因此弃她北上求学去了,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双重打击,曾有段时间险入深深的绝望里,萎靡不振。亏得她的老爸老妈到处奔走,上下疏通关系,才来到现在这所大学就读。尽管如此,高考落榜以及因落榜而遭弃的创口始终末能痊愈,在无形中她放大了痛楚,对已有的新恋情总是患得患失,莫名伤感。可正是这样,反倒使她有了种忧郁的气质魅力,更让男孩们青睐不已了。我想,林妹妹吸引宝玉的神秘之处,应该莫过于此吧。梁小龙是这些个追求者中之一,因为蔚玲,他与自己多年要好的兄弟成了情敌;也曾为爱一掷千金,不足本钱;有女同学憎恨他的美人,背地里恶语中伤,他会气急败坏地狠狠给对方一记耳光,全然不顾恶劣的影响。由于他种种大胆的追求行径,才使他很快从众多候选人里脱颖而出,赢得美人心。在白天单调烦躁的学习时光里,一颗颗年轻的心只在晚上尽享渴望中的花样年华。那些渴望藏在夜灯朦胧的树荫深处,躲在手机短信的嘟嘟声中,含在上课时四目以对的笑意里,总之渴望在滋生,爱情太甜蜜。再后来,蔚玲整夜干脆就住在外面了,并且经历一再重演,这让我与小央在临睡前多了些交流的话题。我们拿条毛茸茸的毯子裹住脚,在熄灯的宿舍里香香脆脆地吃饼干,一起坐在床上聊天儿。兴奋之处总会咯咯地傻笑,她的笑容很是阳光,让人容易想到盛开着大团的金色向日葵。窗外晕黄的灯光在她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总让人不知不觉忘记时间。聊到睡意渐浓时,我们就凑合着挤在一起睡,懒得再爬回自已冰凉的床上了。
一天深冬的夜里,我在半睡半醒时听见“笃笃”的叩窗声,这让我潜意识里觉得是有人用手在敲窗户,我立即惊醒了,因为这是二楼,如果这响声真是用手敲出来的,那这人可不简单呢。我轻身下了床,顺手拿起厚重的外套披上,一步一步地朝窗户的方向走去。整个房间在窗帘的掩护下,隐遁在黑暗之中。我不小心踢到一方小凳,响声惊醒了熟睡的小央,她喃喃地说了声:“干吗呢…喝水呀…” 说完,侧了一下身体又要睡,我正要跟解释,忽然又是“笃”的一下,声音很脆。小央慌忙坐起,我听见她压低噪门问我:“什么东西呀?”随后也下床直到我的身边。“好像有人在朝窗玻璃扔石子”我一边回答她一边拉开窗帘向楼下看去,路灯把它的光线泻进房间,也照亮了我的脸。我们同时看见有个身材瘦削的人,双手环胸,瑟瑟发抖地蹲坐在路灯下,她不是别人,正是蔚玲。
我把外套穿好,拿着底楼的铁门钥匙,飞也似的跑下楼去。外面很冷,走廊有水渍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它们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淡淡的一抹亮,乍一眼瞧去像是缺了边角的镜子。我打开铁门, 蔚玲倦着身体哆嗦着跑进来,这时我才留意到她并没穿外套,她的脸颊和耳根被凌冽的寒风吹得通红,弓着腰身,整个脖子缩在高高的毛衣领子里。
“我要冻死了,冻死了,”她边说边使劲地搓手取暖。我快速锁好门,疑惑地问她羽绒服去哪里了?怎么不用手机联系我们,她一个劲地在原地跺脚,说:“回宿舍再说,好冷呀!”
我们小跑着上了楼,回到宿舍后,蔚玲还是止不住地喊冷,她脱掉了毛衣,灵巧地倦进了被子里。小央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热水化成缕缕的雾气滋润并温暖着宿舍里空气。夜静更深,外面在沙沙地下小雪,几片雪花贴着窗玻璃,像是要窃听窗内的秘密。
“什么?你在那里做了一个星期了!我们都当你是跟梁小龙在一起。”我觉得她的决定太欠考虑了。
“我是在里面卖酒拿提成,不是做小姐,你嚷什么。”她说。
房间里一阵沉默。
“其实我是不想的,还不是为了小龙。他把人打进了医院,又不肯告诉叔叔阿姨,人家要他陪钱,不然饶不了他!”蔚玲低着头,手指扯着被角。她发了片刻愣后,又抬起头说:“我的钱夹手机,还有钥匙都在那个包里,明天你们陪我拿回来好不好?我不敢一个人去了。”蔚玲一边用杯子暖手,一边怔怔地看着我们。
我跟小央相继看了眼,她正拿冻疮膏擦拭手背冻伤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我们都表示同意。
之后都睡下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来到一家名为“金玲珑”的大酒店附近,三人在不远的地方说着什么,后来决定绕到酒店的后面进去,蔚玲领路穿过一条堆放杂物的黑暗阴冷的走道,有风吹向面庞,风里夹杂些腥臭的气味,引人联想到呕吐物并制造呕吐。我们上了二楼,这里有明亮的一扇窗子,光线很充足。让这个窄小的空间亮得通透。我的视线停在了墙壁上,上面绘着一朵极大的牡丹,红得娇艳,像是恣意绽放的活物。我们一直向前,左转。在经过的地方有几个关着门的房间,地面让拖把刚拖过,微微泛着湿。鞋底接触到表面时,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提醒着我们防止摔倒,前面是个卫生间,门口的塑料桶里立着一条湿漉漉的拖把。
有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正拿一块抹布擦拭着卫生间的镜子,边擦边仔细端看自己眼角上新增的鱼尾纹,正瞧得不另掩饰,被蔚玲一声“玉姐”叫得回了神儿。
“哎哟,玲玲呀!吓我一跳!这么早就来了?”
说完,突然发现蔚玲身后还有别的人,“哟,新来的吧?”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在小央鼓鼓的胸脯上定格了下来,似乎这里比脸更具观赏价值。
“不是的,我朋友。问问您昨晚403包房是谁收拾的啊?我落下东西忘记带回去了。”
叫玉姐的女人把排班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说到:“找阿芬问问,她昨儿个夜班。”
夜晚时分,华灯初上。都市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们照着白天的路径又来了“金玲珑”酒店,还是从后面小门上二楼,这里一扫白天时的安静,变得有点热闹、嚷杂。那几个原本关着的房间,现在都大开着门,走廊还有吐着烟圈与我们相向而行的浓妆女郎。里面有十来个年轻女子,打牌的,吃东西的,说话的都有。她们穿着颜色各异但款式相同的廉价礼服,礼服的下摆开着叉,长长地一直沿升到大腿根部。礼服颜色衬着白茫茫的肤色晃眼得很。靠墙的单人沙发上卧着一个男人,正跟坐在腿上的尤物尽性调情,还是带动作的调法,一双手在下摆开叉进进出出。尤物约三十出头,粉脸上透出妆后的光鲜,唇是略带紫的大红色,抢着跟眉毛、脸孔出风头。她正往脸上补腮红,不经意间看见了蔚玲,于是笑着拍掉腿上不安分的手,合上粉盒推在桌面上,朝我们香艳艳地走来。
“来啦?怎么不去换礼服呢?”一张面具脸浅笑着,说完便慵懒地依着门,感觉像是让二手烟熏软了骨头。
蔚玲轻抿着嘴唇,看了眼她说:“苏菲姐,这工作不适合我。我昨天把客人得罪了,很对不起,今天我是来辞职的。”接着又看了她一下。
面具脸“咯咯”一笑,低头拈去礼服上的瓜子皮,说:“什么辞职不辞职,这又不是正经大公司,太言重啦。想走就走吧。昨天的客人也够粗的,以为是个女人都能怎么着,该打那一巴掌。”她不轻不重地说完后,略倾着头,将一口大红色的香痰吐在垃圾筒里,用无名指擦了擦嘴角,指上有只光亮的指环。
她又说了:“不过,你的衣服和包都在小左那里呢。昨天你不管不顾地跑了,客人可是气坏了,只好冲小左发脾气,把你给的那一巴掌还给他了。今天都不好意思在姐妹们面前露面啦!你找他去吧,说点好听的。”话音末落,一个高个尖脸的男人朝小姐包厢大踏步地走来,身上满是酒味,这是做这行特有的香水味。他进门就嚷着:“出去出去!507、508包房有客,姑娘们接客啦!”后面一句是从古装剧里套学来的,惹得面具脸轻拧了下他的细胳膊,小姐们嬉笑一片,单人沙发上的男人这时也已经站了起来,一只手把松散的裤腰往上提了提,另一只手指挥着小姐们站成两排,由面具脸跟沙发男各领一排去了有需要的包厢。
这时,走廊上走过两名衣冠鲜艳的侍者,他们都是单手托盘,高举着红酒和吃食,一前一后地向前稳步走着。小姐包厢里安静了许多,只听得到加别的包厢里悠悠的情歌声,高个尖脸男在桌子上果盘里抓了把瓜子,翘着个二郎腿,在单人沙发上舒服地嗑着。
蔚玲问他:“秦领班,左领班在哪里啊?我有事找他。”
高个尖脸男卡住一枚细长饱满的瓜子停在嘴边,笑道:“找他急着献身呀?献了也不一定饶你。人在204包房,当心他揍你啊。”他呵呵一笑,瞅了我们一会儿,将口里的瓜子壳吐在了地上。
我和小央陪着蔚玲朝204包厢走过去,听蔚玲说二楼都是酒店里的员工休息和换衣服的地方,只有几个包厢用于酒店营业。所以这一层相对安静些。204包厢在走廊的心头,门紧闭着,屋子里暗绿的光打在门上的毛玻璃上。蔚玲敲了敲门,喊了声左领班,屋子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可等了一会儿也没人来开门,于是又喊了声。
门开了,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化了浓妆,在身后幽幽的绿光衬托下五官有些狰狞。她冷漠地问:“找谁?”
“左领班。”
女孩拖着懒洋洋地脚步往屋内走,我们也随着进去,屋内右侧靠墙有条长沙发,上面罩着棕红色的沙发套。沙发对面的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视机,刚被那个女孩打开,里面正在播出缠绵悱恻的爱情剧。沙发和放电视的桌子中间立着一方玻璃茶几,茶几上凌乱地有些吃的和几罐啤酒。小左站在茶几旁边,他的模样很糟糕,是女娲造人时的下角料。坑坑洼洼的月球脸,扁平的鼻子塌在脸中间,眼睛和嘴巴的尺寸也令人匪疑所思,上不了台面。
小左从右手边的烟盒子里弹出一只烟,衔在嘴里,点上。跟浓妆女孩并排坐在沙发上,看了眼蔚玲,皱着眉头,一脸的痘印都透出不耐烦,他声色俱厉地说:“你来干嘛!滚!滚滚……”说完低下头狠吸了一口烟,身体往后重重一靠,仰卧在沙发上喷出浓浓的烟雾来。这个样子很黑帮,着实把我们震住了,都愣愣地杵在那儿。蔚玲鼓起勇气,开口说话:“我来拿我的东西。对不起,昨天让你被客人打了。”
小左听完恼怒起来,一团压抑已久的火头直线蹿高,他将末抽完的烟朝地上一扔,立即起身坐起,骂道:“妈的,瞧老子的脸,你还敢来啊!贱——货。”
小左侧过脸,上面确实红肿的厉害,可倒是因为缀满了微黑的痘印,感觉却像一只停下来休息的七星瓢虫。
蔚玲心里一下堵得慌,想跟他据理力争,可面对小左的强势,又不知道怎么争,因此只好不吭一声。
小左见他的架势唬住了我们,为自己很是得意,想了想狡黠一笑,附在浓妆女孩身边耳语了一番,女孩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站了起身,趿拉着拖鞋,在电视下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两只玻璃杯子放在茶几上。小左用手掌轻摸了摸浮肿的脸面,阴沉地道:“老子替你挨了打,你总得表示表示吧。”他又点燃了一只烟,接着说:“来,把酒满上。”
蔚玲僵了一会儿,两片嘴唇间的曲线轻拧了一下,说:“我不喝酒。”
那个紧贴着小左的女孩又笑了起来:“哎哟,你放心好了,左哥这么个人最知道疼女人了,哪会灌你呀?是吧左哥?”小左听她这么说,兴奋地把她搂入怀里,旁若无人的将头埋进女孩的领口深处,嘻笑起来。蔚玲蹲下身子,拉开一罐啤酒,把两只杯子都倒满了,啤酒在杯子里翻腾出一股淡淡的酒香味,被啤酒花半遮半掩了过去。做完这些蔚玲把眼睛转向小左,等着他说话。
小左不满道:“看什么看,难道要我自己招呼自己喝呀?叫我一声哥哥,递上来呀!”蔚玲盯着向上泛起的啤酒花说:“左哥,喝酒。”
“嗯…喏,另一杯是你嫂子的,敬上,啊!”那女孩接过杯子,却故意把酒晃荡出来,蔚玲猝不及防地被酒洒了一脸,她蓦地站了起来。小左跟那女孩前合后仰地笑了一通,笑声和包厢里的电视声混乱地恣意在蔚玲的耳中奔跑冲撞,她觉得有种侮辱、愤怒涌上心头。我们都气愤不已,小央走上前去拉着蔚玲,说:“东西不要了,走吧,太欺负人了!”我递了张纸巾给蔚玲,她擦净了脸上残留的酒液,按住小央往门外拉的手,轻轻叫了声“小央”,小央这才停了下来,蔚玲望了小左一眼,强压住愤怒,颤声说:“左领班,你气也出了,东西还给我吧。”
小左把酒喝干了,哼着小调站起身来,在沙发后面的地上拾起蔚玲的羽绒服和挎包,把衣服丢给了蔚玲,正准备把包给她时,却不好意地一笑,诞着脸扑过来:“在左哥的肿脸上亲一个,哥哥我昨晚疼呀,疼……”
这是我们都没料到的,蔚玲打了一个激灵,闪身一躲可没躲成,还是被小左搂了个结实,她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颤,借着愤怒的火势狠狠地朝渐渐逼进的月球脸扇了过去, 左可能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敢打自己,尚未清醒过来,就被蔚玲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蔚玲捡起拉扯时滑落的包,我们见势赶紧打开门跑了出去。小左怒不可竭,攥紧拳头追了出来,此时我们已经关上了去一楼的电梯。蔚玲一下子摊软地坐在电梯地上,我们也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很快电梯门开了,我们扶起蔚玲走了出来,这时小左的身影也出现在安全出口处,他凶狠的表情停在脸上一览无遗。但他再怎么生气,也不好发作,因为这是酒店一楼,人很多,有些住客正在排队登记入住。酒店的大堂经理看见小左就冲他打了招呼,小左脸上新添的红印隐约可见,他自然不好久留,敷衍了两句,就上楼去了。
我们出了酒店后怕小左会继续纠缠,就招了出租打的回了校。在车上蔚玲发现包里东西都在唯独没有手机,找了羽绒服口袋,也全无踪影。因为在酒店跑得很急,我们断定是丢了。蔚玲又把包翻了一遍,还是没有。只好宽慰自己说:“算了,反正手机也挺旧的,丢了买个新的吧。”我们也说是,之后也没再说起手机的事了。
一直都相安无事。但在一个星期后的某个早晨,也就是我去找工作无望的那天,梁小龙拿关蔚玲的手机跟她提出了分手。想不到手机被小左在电梯里捡到了,我想是蔚玲返摊坐在地上时,手机从包的拉链滑落的吧。小左从手机图片里知道蔚玲和梁小龙情侣关系,于是来学校打听蔚玲的男朋友。找到梁后把蔚玲去金玲珑做小姐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一番。还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跟梁小龙身边的哥们儿大肆宣扬蔚玲的下身功夫如何销魂,搞得梁小龙又气又恼,对蔚玲也彻底失望了。为了纯洁的情恋和在兄弟前的颜面,别无他法,必须分手。再后来这件扭曲变形的事不知是怎么传开的,总之是人尽皆知。
毕业前的实习时间快就结束了。蔚玲的爸爸要去外地工作,也是因为蔚玲的事让他很难堪,于是等到我们毕业,蔚玲就随父母一起搬走了。临走前留了封信托朋友转给我和小央,信上没留她的新地址,只是写了对我们的不舍和怀念以往的好时光,希望我们好好生活,不要以身试险。我以为这定是最后的接触。
想不到六年后又重逢了。她还在我的对面坐着,浅浅地翻读我的祯探小说,举手投足间竟多了种不同的韵致。咖啡馆的客人逐渐多起来,我们临座的桌子旁有对恋人,穿一种牌子的情侣装,点同样的冰柠檬汁,只要了一份甜品,两人一起慢慢尝着。男孩单手拿一款相机,伸长了手臂要和女孩合影,可拍了几张,都不甚满意,直到自拍的兴趣索然。于是男孩就请蔚玲帮他们拍,蔚玲以咖啡馆中的一张长壁画为背景,为他们按下了微笑的快门。这对恋人又坐了一会儿,离开前又来谢过了蔚玲。
“我们现在在蜜月旅行,找过很多人帮我们拍照,可就没你拍得好,太谢谢你了”。女孩依偎在男孩身边,一脸幸福地说。
“顺手之劳,不用谢,祝你们新婚快乐!”
蔚玲目送他们走出咖啡馆,慢慢消失在熙来攘往的车流里。她的视线从窗外一点点收了回来,在左手的表上瞥了一眼,已经两点过五分钟了。她久久地望着我,我知道她要走了,朝她点了点头。她拎起包来挎在肩上,和我道了别,我们轻轻地拥抱了一会儿,放开彼此时,我说:“你还会躲着我们吗?你的再见不会是再也别见了吧?”
她呵呵地笑起来,露出排洁白的细齿,降低了声调说道:“不会了,我会时常想你们,并且半夜打电话去你家的。”她俏皮地眨眨眼,说完,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出去。穿过树影斑驳的街道时回头看了看我,优雅地莞然冲我笑,使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阳光照耀上在她身上正泛着美好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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