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龙眼树

家门前的那棵龙眼树已很古老了。皱巴巴的树干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枝干夸张地向四周生长着，叶子挨挨挤挤的，绿得深、绿得亮。它四季不变地盛撑开来，伫立于门前，在风中欢笑，在雨中欢唱，把全家人的甜酸苦辣都一一记载于它的摇曳中，把祖母对我们不倦的付出都印记于它的苍翠中。

小时候，这棵龙眼树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的快乐和希望。春天来了，满树嫩绿的叶子绿一层、红一层地生长开来。远远望去，刚吐嫩红色的叶片儿在绿叶中伸展，家门前的这把绿底红顶大花伞便撑得特别引人注目了。这时候，父亲总是想办法在外面弄回很多小石子，铺在这把天然大伞下，再在石子上面摆放着两条长长的竹椅子，我们兄弟姐妹便有了自家的“乐园”。此时，我们便在祖母的带领下，在那里念书、做作业，在那里剥花生、学编竹器……一个又一个春天，我们在那里学会了劳动，学到了许多课本与课外的知识。而祖母，便是活跃在树下最辛勤的园丁，管教着我们，牵引着我们。

夏天来了，满树的龙眼花招蜂惹蝶，我们坐在“嗡嗡”作响的树下，伏在小板凳上写字，祖母的唠叨便不断重复起来：“要是今年能收获三百斤龙眼，你们的学费便不用愁了”。于是，兄弟姐妹们个个惜花如玉，爱树如宝，在花香中，在蝶舞中默默地苦读，默默地为树除虫、施肥……

一个又一个收获的旺季，支撑着我们的成长。每逢龙眼收获时节，父母便先把那些早熟的，颗粒不够大的分给我们品尝，最好的便卖出去弄个好价钱。尽管这样，我们总觉得龙眼的味道是那么的甜滑鲜美。而祖母看着我们吃得满足的馋相，总是把留在手心的又一一分给我们。于是，我们每人都掰开一颗放在祖母的嘴里，她总是一边拒绝又一边满足地张大嘴接受我们的爱戴，嘻嘻地笑着。

在祖母怜爱的目光中，在父母的辛劳中，渐渐地，我们的思想穿越了龙眼树，我们的脚步慢慢地步出了小石子上面的那片天空。铭记着龙眼树下的艰苦岁月，铭记着龙眼树下天天重复的教诲，兄弟姐妹们个个已长成了祖母眼中的骄傲。

年复一年，如今的龙眼树，只能开着依稀小花，结果也越来越少了。又是龙眼花开的时节，父亲突然来电：“祖母已重病在床！”我们连日赶至家中，看见祖母的一刹那，兄弟姐妹都愣住了：八十七岁老祖母的腰更弯了，背更驼了，只有那慈爱的目光仍一如往昔。

我们赶紧坐在床沿上，齐声呼唤她，她笑得那么欣慰，接着便泪眼朦胧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都回来看我了，真乖！”我轻轻地为祖母擦拭眼泪，摸着她干枯的双手，有一种钻痛和内疚深深地折腾着我：总是忙于工作，总是难得回来一次，在我们无尽的忙碌中，让祖母望断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们还能有多长时间享受到祖母不变的爱？

祖母喘气已很急促，气若游丝，连说话都显得吃力。我们就这样牵住她的手，静静地凝望着她，每个人的眼里都盈满泪水，她偶尔也闭目养神，但更多的时候，都是那么留恋和疼爱地看着我们，我不敢让祖母看到我的泪，但我也很怕她不看着我们，我担心她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来。

多想给她注上生命的能量，让她能永远活跃在龙眼树下。

突然，祖母对我们说：“我想洗澡……”我们听了，立刻去厨房弄了一大盆热水，把祖母抱出来，我们为她脱衣服，她的手已僵硬得难以弯曲。黄昏的太阳暖暖地洒照，照在水盆里，照在祖母皮包骨的身体里。我拿着毛巾，轻轻地擦拭着祖母的身体，她无限疼爱地对着我们微笑。

摸着她渐已衰竭的身体，望着家门前的龙眼树，回想起当年在树下忙碌穿梭的祖母，回想起也是在这个地方，祖母曾多少次为我们洗澡、洗头、洗衣服。祖母望着门前的那棵龙眼树，意味深长地说：“无论多忙，龙眼熟的时候一定要回来摘啊，为我多吃几颗。”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一任泪水滴落于她的头发上，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