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好几个黄昏,我从新村经过,都会看到一位古稀老人站立在村口,深邃的眼眸呆看着工地里如火如荼的工程。老人瘦高个,总爱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稀松的胡子在黄昏的风中微微颤抖,花白的短发被夕阳染了一圈金色,偶尔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上一口,然后似乎又陷入深思中去,远远看去,是那样的孤单。
好长时间我都不明白这位老人为何在黄昏的风中踟蹰,我原以为他是个五保老人,像我一样希望在黄昏的风中排遣寂寞,又或者他在回首自己的人生,在回忆中寻找生活的勇气。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正确的。那天,一个小男孩,欢快地向老人跑去,抱着老人的脚说,爷爷,妈妈叫你来我们家吃饭。哦,我们回去吧,老人对小男孩说。一老一小,便一前一后向新村走出。我这才知道他也是移民村的,那么正在建设的工地一定是他原来的家所在的地方了,不然他的眼里为何总是含着泪水。
在我们这里,很多村庄都被政府征用了,用于建设大型的商务度假区。自获得中国绿色名镇的称号后,许多生活在周边城市的人便在周末蜂拥而至,或一家几口自驾游,或三五知己到此小住几天,想让浮躁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安静。他们的到来虽然带动小镇的发展,给寂寞的小镇带来些许热闹,只是绿色名镇能否永远都是绿色的,那是令人忧心的问题。每逢节假日,城市来的小汽车几乎把所有的村道都给堵塞了,有时候我会不禁自问,两三天时间的乡村游就能洗去心灵的尘埃吗?就能让久居城市那颗浮躁的心从此心平气和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过度的开发建设,不难想象是用环境换来的,城市旅游者来到这里,除了消费,留下的是汽车尾气还有各种生活垃圾。
老人和小男孩走远了,我继续在黄昏的风中惆怅,想那些也许我永远都想不明白的问题。老人的心里想必在难过,他一定不舍得他的土地,以前我以为移民村的人是走运了,再也不用过背朝黄土的日子,不用一大家子人挤在破旧的泥砖屋了。只是后来外婆告诉我,离开自己的土地心里就是不踏实,当了一辈子的农民,种地已经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是呀,外婆几年前因为身体不好就不种田了,不过她总要在屋前屋后开一块地种上几棵葱或几棵蒜,过中乐趣,只有自个儿知道。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老人是独居的,一个人生活在九十平米的公寓里,而儿子一家就住在不远的别墅。有时小孙子会过来陪他,更多的时候是孤独的面对四壁墙。住进格子屋后,邻里间的感情似乎一下子淡了。过去,老人家都喜欢到别家串门,现在好像不太愿意了。生活虽然安逸了,但生活的质量是不是就提高了呢?在土地上洒了一辈子的汗水,也是土地养活了他们那一代人,如今却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终老,几十年的习惯使他一次又一次站到了他为之奋斗过的土地上,只是土地再也不属于它了,他能不难过吗?以后再也见不到那可爱可亲的庄稼,夏夜还能听取蛙声一片吗?稻花香里说丰年,只能是回忆里的事了。我想这也许就是老人为何在黄昏的风中孤独站立的原因吧。
夜幕降临,远处的工地上亮起了几盏刺眼的太阳灯。几颗星星点缀着幽蓝的夜空,乡村安静下来了,正准备做它悠长的梦,只是它的梦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几分吵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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