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去的身影(2)

来源:未知 责任编辑:责任编辑 发表时间:2014-02-02 17:44 点击: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不断的告诫我,千万不能只身一人去老猫咀玩耍。在母亲的眼中,老猫咀是一方安静之地,是灵魂黙语的地方,是鬼魂哀嚎的地方。活着的人,应该给予逝者安静,不要轻易的去打扰他们。多少年了,我谨记母亲的话,从来没有一人去踏访老猫咀,安静的灵魂,让我从心里畏惧。长大之后,我如同断线的风筝,随风而起,在天空中自由的翱翔,越飞越高。曾经那一丝牵肠挂肚的线,早已经随风而逝,我——孤独的风筝,翅膀因为风雨的敲打而感到疼痛,轻盈的心因为飞翔而承载太多的压力,忽然有一天,我想沉落在大地之上,但是当我开始俯视一切的时候,人海茫茫当中何处是我沉落之地?我忽然感到了人生的困惑,感到了生命的轻浮。终于有一天,我从人之子变成人之父,又一个人生的风筝在渐渐的长大,而我却没有为这支崭新的风筝找到人生起飞的地点,当年我在生养我的故土合阳,开始了人生的起飞,父亲和母亲编织而成的引线,终究在飞翔的时候,随着高度的不断攀升而渐渐的忘怀,直到人生而立之年,才慢慢的觉得应该用心去链接那根被风折断的引线。今天,我又承担着父母当年的使命,编织一根新的引线,放飞一个新的风筝。然而,我又在何处让她起飞呢?我不断的追问我自己,人生十几年的艰难攀爬,使劲的融入都市忘我的生活之中,不就是为这崭新的风筝有一个很高的起飞之地吗?那为什么在今天,却又独自暗伤?是啊,我知道我的心依然无处安放,我依然是哪个无处着落的漂泊的风筝,都市喧嚣的生活,让我感到很陌生,我在问根于大地。

那一年春节,我与儿时伙伴孙红涛相遇,他是我们同村一代人当中最早成功的人,十几岁刚刚迈出学校的大门,就踏上南下的列车,混入滚滚的人潮当中。十几年过去了,他开办了自己的公司,在深圳有了自己的房子,开上了宝马车,他的成功轨迹,令我们当中很多人羡慕不已。但是,那一年我们相遇之后,红涛问我:“这几年,你经常回家吗?”,我说:“工作很忙,很少回家。”,他说:“要常回家看看,我这几年总觉得,我们这些人虽在外混的不错,但是我们总无法接受城市,城市的人也从心里拒绝着我们这些外来客,我们终究还是同堤村的人。死了,我们还是要魂归老猫咀的”。游子的心,终因漂泊而感到困惑,站在都市的人潮汹涌当中,自我又是何等的渺小,身心俱累之后,便只问自己:“试问乡关在何处?”。红涛的一番话,让我思考了好几年。也就在这几年当中,我忽然理解了老猫咀在我生命之中的意义。

雪,依然在飘落,大地死一样的沉寂。

腊月的寒风当中,我一个人行走在老猫咀的坟茔之地上。我已不知道天地之间的寒冷,冰雪凝固了时间,也让我的思考在这里得到片刻的宁静。我漫无目的的行走在一片萧条的荒原之上,身后留下了我踏访而来的歪歪扭扭的足迹。

这里是老猫咀的一片核桃林,足足有上百棵核桃树,是生产队时原先集体的产物。后来,它被振义叔玲珍婶子两口承包了。核桃园里,安静的躺着许多孙氏祖先的躯体。就在,园子的最西边,有一座还插着纸花圈的新坟,坟前没有树碑,只是零散的有一些打碎了的破瓦罐。风雪之中,我望着这座新坟,眼睛里不断的涌出泪花来,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我想起了我那苦命的玲珍婶子。是的,这就是她归宿,生前在这座园子里,浸透着她人生的心血,死后她要永远的守望着它,这里的黄土永远和她相伴。

那是在去年,四十八岁的玲珍婶子,迎来了她人生最大的喜悦。她的大女儿,正在就读西安外国语大学的孙茹,被学校列为出国深造的对象。这种天大喜讯,对于一生劳作在黄土大地上,没有多少文化的振义叔和玲珍婶子来说,无疑是值得庆贺的,也是值得逢人夸赞的。没有人想到,一生老实的振义和玲珍,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女儿来。母亲告诉我,婶子一家曾为此宴请街坊邻居,可谁知道欢乐背后的酸楚呢?学校给婶子家打来电话,鉴于孙茹特殊的情况,出国深造的学费由学校承担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由学生家庭自行解决。这百分之十是多少呢?三万元。婶子一生辛苦,十几岁嫁给同村的振义叔,由于身体上有炎症迟迟不能生育,饱受冷眼相待。三十几岁上,抱养了别人家的孩子,两口子视如珍宝,精心培养。这么多年来,他们省吃俭用,宁可自己吃粗饭咽糟糠,也决不让孩子受到半点委屈,含辛茹苦十几年,终于供养出他们家族当中唯一一个一本大学生。然而,高昂的学费拖垮了这个贫困的家庭,十几年来两口子没有攒下一分钱。如今,娃又很争气要出国,可是三万元的学费又从哪里来?生活充满了无奈,充满了许多无奈之后的抗争。也许,三万元只是别人一顿奢华的饭菜钱,三万元只是别人一次普通的采购而已……三万元对于有钱人来说,只是说说而已。但是,到了这些以土地为生的农民手中,却是沉重的负担,甚至是以生命的重量来担当。喜讯传来的那些日子,玲珍婶子白天沉浸在欢乐之中,多少年了埋头做人,终于孩子让自己扬眉吐气了。但是,每到了晚上,婶子却是一宿一宿的难以合眼,她知道男人从来不管这些事情,十几年了家里的每一分开支都是她自己精打细算的,可如今三万元从何而来?那些日子,婶子和母亲整天在地里捡着包谷穗,她在用不停的劳动麻木着自己的神经,试图使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她在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但是,人总是这样,越是不想想的事情越是在想,人生的每一道坎都必须由自己亲自去过,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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