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容：“80后”和“90后”

　　近来新学了一个名词，叫做“非主流”，用以形容“90后”一代的装束，其标志是戴上美瞳(有色隐形眼镜)，把摄像头摆得老高，瞪着黑黑大大的眼球，鼓起腮帮子，嘴唇撅得圆嘟嘟或者舔舌头，两根指头作“V”状横在脸颊边的大头照。而一些论坛开始出现声讨“非主流”的帖子，从帖主的语言风格来看，大约是“80后”，热烈跟帖者亦然，其态度之激烈，着实让人吃惊。

　　曾几何时，“80后”以横扫一切的姿态进入人们视野，如今最早一批“80”后们，也逼近30岁的关口，他们的声音也逐渐汇入“主流”，“主流”到了足够声讨“非主流”的程度了。

　　我就记起了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说的话：“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不由得感喟：原来，“80后”也“老”了，老得开始敌视青春——一代一代都这么过。

　　我的意见却和“80后”们不同。那种“非主流”照片，固然是“扮可爱”，然则，青春无敌，这个年龄，不扮也是可爱的，既然如此，扮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影视屏幕上活跃的明星，都诱使人认定美的标准就是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为此不惜打肉毒杆菌甚至动刀磨骨，“非主流”们以“45度斜拍+高光+PS”来获取“瓜子”的效果，那点稚气的狡黠，倒让人莞尔。要怪，也该怪这年代流行的审美趣味，这趣味是“主流”们定下来的，又怎么能怪“非主流”们追随？

　　80年代初，牛仔裤还是一种不端庄的标志；再倒推十年，一件红色的毛衣就是被小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侵蚀的明证。全国人民都穿灰绿蓝的四个大口袋，我认为远比“非主流”们形制怪异的衣裤来得可怕。当自由成为习惯的时候，往往忘却了曾经争取自由的不易。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种“忘却”也是幸福的一部分。

　　还记得若干年前，都市里流行蝙蝠衫和紧身“踏裤”，最风行处，上穿蝙蝠衫，下着踏裤，几乎就是都市里从十余岁少女到四十余岁大妈的标准装束。到了我上大学时，蝙蝠衫已不流行，但上身长毛衣加束裤的女生仍随处可见。若回去翻看老照片，怕要哑然失笑。但是，去年，我诧异地发现这种裤子回潮了，变化是裤子改成七分或者九分，穿着在时髦短裙下面而已。“非主流”们的打扮，何尝真的可怕到让人无法接受？所谓现代时尚与品位，需要经济与眼界作为支撑。放心，等“90后”们成为“主流”，自然有比我们当年更多的金钱、更好的条件、更高的品位来打扮自己；放心，等他们成为“主流”，回头一望，一样忍俊不禁：原来“我们”年轻时是这样啊……

　　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义，衣食足而知荣辱。长期累积的贫穷与困窘，会激发人的斗志，也可能让人变得面目可憎，传统文化阴暗的一面，何尝与此无关？“非主流”们迷恋物质崇拜金钱？若有错，错的首先是“主流”在骤富中扭曲了价值观，错的是“主流”们在过度竞争中糟蹋了规则。父辈与其迫不及待地在孩子身上补偿当年因困窘承受过的物质和精神折磨，不如勇于承担恶果、种下善因，以期让孩子将来享有一个公平诚信的社会；与其指责“非主流”们死于安乐，不如寄望于在富足年代里成长起来的他们重建礼义。

　　曾经听到一个学生信心满满地告诉他的朋友：总有一天，“我们”(中国人)也会变得富足而优雅。为了这句话，我加倍喜爱他，因为他懂得“我们”的责任与能力。

　　多年前，有同事对我说，如今的孩子，是“信息的聪明”，他们能够从很多渠道接收到信息，谈话时似乎什么都懂，其间却没有多少自己的思考，看似聪明，其实肤浅。我曾经相信这句话。后来细细想想，大谬不然。我们年少的时候，多么傻！感谢发达的出版业和互联网，“非主流”们，至少我的学生们，阅读面普遍比我当年广泛(也许未必深入)。而对信息的收集、筛选与取舍，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至于独立思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主流”们如此，又如何能苛求年轻的“非主流”时下就具备成熟的理念？然而我对一件事情有信心：等他们成为“主流”的时候，社会会更加百花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