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与大椿
有一天,庄子在大椿树下刻罢《逍遥游》,伏在案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小蚂蚁在跟大椿树对话。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大椿树板着一张老脸,摇头晃脑地说。
小蚂蚁从一道树缝里探出头来,摇着触须:“嘿,老家伙,你知道什么?难道你了解朝菌和蟪蛄的世界么?你那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老命,在造物者眼里,不只是蜉蝣的一瞬么?你了解蜉蝣在水面上漂泊的快乐么?一个小水池对它是多么广大?一片浮萍,对它而言不是一叶扁舟么?
“你那展翅九万里的大鹏,在造物者眼里,跟一只飞蛾有何不同呢?它知道微风吹过柔毛的感觉么?知道作茧自缚的痛苦、破蛹而出的喜悦吗?知道餐风饮露的滋味,知道黑夜中那一点烛光的神秘诱惑吗?”
“你知道爬过这一道道树缝儿,对我而言是多么漫长的旅程?你的一片叶子,足够作我的草坪。哈,先别骄傲,老先生!或许你的世界,也不过是一片叶子上的一粒微尘呢?而倘若那片叶子上有一只蚂蚁,它或许根本就看不见你呢?在我看来,你是大椿;谁知在另一双眼睛看来,你是不是朝菌呢?”
“无限有两只手,伸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而你我的世界只是这无限序列中的两个小点。你看到的,我看不到;而我看到的,你也看不到。每一双眼睛面前,都有一个无限的世界。何者为上,何者为下,何者为高,何者为低,并没有最终的裁决。”
“那造物者呢?它不可以裁决么?”
“造物者?或许那只是一个譬喻。或许你可以把它叫做‘自然’,叫做这无数大千世界的总和。或许那只是一个做梦的人,梦见了这无限繁多的大千世界。谁知你我不是在一个梦里呢?谁知这梦见我们的人不是在一个梦里呢?”
“小东西,别说梦话啦!难道这天上的太阳、云和风、你和我,还有这大地,都是虚假的梦像么?”
“不是么?大椿先生,听说你已经活了几万年,说说看,过去的一切,除了你心中日渐淡漠的印象,除了这个日渐衰老的躯体,还剩下什么呢?哪一天,哪一年能证明它们曾沉甸甸地存在过呢?而如果有一天你死了,你的心,你的躯体也都会消失,谁能证明你存在过呢?存在是什么,不是永恒不变的铁板一块。存在就是消失。而消失就是我们所了解的存在。这一切不是梦么?即便你把一块石头拼命攥在手里,体验它的冰凉、坚硬和沉重,对自己说这就是存在,硬邦邦的存在,但除了你的感觉,依然什么都没有。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梦像’,这世界就是无数梦像在来来往往,一个接一个地破灭,新生。”
大椿树沉默良久,然后摇晃着满树叶子点头道:“哲学家,你说得有理。我觉得你活得比我更久。请问尊姓大名。”
小蚂蚁谦虚地说:“偶叫green。”
(作者:gr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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