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 梦

来源:未知 责任编辑:责任编辑 发表时间:2014-02-02 17:45 点击:

天已渐冷,从柜子里翻外套时,滑出一张发黄的贺卡,白色的底,藏红色的树枝,几点淡淡的疏影。细看时,旁边烫金字已脱落了,一片一片皴裂成金色的小菊花,轻轻地坠落着,坠落着,了如尘梦。缕缕金丝儿在青灯下优雅地旋了两个回字,落到了诚的鞋尖,落在诚轻轻泛起的记忆之桨上,诚努力地把它荡回过去的一切……一切都是尘梦了。

诚是忧伤的歌者—一名不见经传的青年诗人,在南方的一家杂志社供职。这些年一边写诗一边怀念。尽管巴山汉水早已适应,但每到冬天,怀念愈烈,朔风一样穿透着生命。诚怀念北方,怀念北方的雪。时间总在追逐人的寻找,人在寻找中走过一生。幸福给了每一个人不同的方式,拥有与不拥有之间没有界限。只有怀念那么真实。

那时候,诚还在北方一个小县城读高中。整个冬天下着雪,诚也寻找着青春的梦。对于蓉,诚总有雪一样洁白的遐思与倾慕,总有纯真而温柔的诗行出现于笔下。人总归是人,多情至善的动物。此时,诚更加怀念真正的冬天。

这些年,诚几乎淡忘了那张贺卡,却忘不了蓉。当时,诚是学校有名的才子,常送他东西的女孩一大堆,大都是领袖像章之类的,在诚眼中她们显得幼稚的可怜。惟有蓉送的这张贺卡一直伴着诚在白山黑水,在苍山洱海寻找梦想。从北方到南国,从冰城到汉水之滨。

当时,学校搞了个文学爱好者俱乐部,由于诗歌诚与蓉相识了。蓉的父亲是位中学教师。有鲁迅式犀利的文风,得罪过不少的人,被人整过。春节快到了,同学们都互赠礼物。蓉给了诚一张贺卡,上嵌几个烫金字:龙啸深渊雪中梅。而诚特意给蓉买了本英汉互照版的《简爱》,扉页写有:相知不在永远,永远不在求相知。诚是热爱冬天的,也为冬天而思索。诚的童年是在冬天开始,也在冬天完成的。诚读高三的那年,父亲一次夜行中遇了雪崩,被永远的冰封于长白山下。那个冬天,诚没有在家度过一天。一边写诗,一边打些零工攒下路费去了南方。诚自小殁了母亲。

诚是那种特忧伤而率真的孩子,喜欢完美极致与不屈世俗的人生方式,淡漠一切浮华,象长白山的灵芝,象雪原的寒梅。诚一直认为没有记忆就毫无快乐可言,许多幸福就是靠记忆延长的,在记忆中永恒的。诚无法走出冬天,走出那片洁白的思索。那些尘梦是可以淡忘的,然而痛苦不能永远压抑内心。总是怀念北方,怀念明月妆饰的人间宫殿。诚不由得有时想起蓉。可是现在有了妻子的诚,在疯长似的胡须中扑捉灵感与美。可是妻子纵然再爱他,也不能理解诚对于生命或人世之初的那种怀念。诚开始学着遗忘,在诗歌中埋葬那些尘梦。埋葬惯了。埋葬成为了今天生活的表象。是的,是表象。象诚的诗句一样狼藉:生的神经被天使当弓,射向世间唯一痛苦的太阳……这一切成了自然。自然是生命最本真的存在。既然妻子很爱诚,也就由着诚。只是大部分时间用诚爬格子赚来的东西填补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许多隔膜已经孕育,但不至于达到鲁迅与结发妻子朱安式的那种隔膜。隔膜是现代生活看不见的帷帐。诚是一个灵魂盛满泪水与思考的诗人,在尘梦迷离中行吟。淡了尘梦,剩下的是真实可触的生活。而今妻子即将分娩。为了爱,诚更加热爱今天的生活。然而生活却背叛了一个人的自由,一个人的自我。诚与当年和蓉在一起时的诚已判若两人了。只是满脸疯长地胡子在呼唤北风的到来。诚望着妻子一天天隆起的肚子,心中淡了,淡了。蓉雪一样融入记忆的缝隙,只剩下冰冷的时间,时间容纳一切。北方遥远的家园成为一种纯粹的符号,偶尔舞蹈在诚的笔尖。直到妻子顺产,另一个赤裸裸而纯洁的诚来到了人间。诚一颗心才总算落了下来。

孩子的根在遥远的北方,在冰川雪原上,在骏马的蹄下。那里才是孩子生命的根。诚在妻子熟睡的当儿静静地看着,看着,想象某种痕迹抑或美的存在。蓉的一切代替不了本身的想象,尽管想象成为多余。诚习惯了象从前一样静静望着蓉一样,写诗或阅读人间的至美。心象一支孤独的箭穿越现在与从前,穿越雪山云岭。想象有时构成了一个人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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