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难忘的涟漪

乘车从北方回来的路上，高速路边一条清澈的河流引起了我的注意。河本身没有特色，甚至我根本没有看清楚它的面积与形状。但是，从河中间向河岸迅速伸展过来的一条长长的涟漪攫取了我的眼球。那是一根长长的带状水波，宽不过五指，却极其规则地起伏着，荡漾着，延伸着，刚刚看到它的一瞬，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置身幻觉。我来不及看到它的发起者，就被领进了一些词语的丛林：龙，蛇，黄鼠狼，怪物。转而，一只小小的精灵又把我从这词语的丛林领了回来。

那是一只小小的水鸟。它大约只有我握紧的拳头那么大。就是它在这条清澈的河面上划出了这样一道景致。在寒冷的黄昏，这条长长的涟漪打破了我们眼睛中的宁静，也给这个死寂的黄昏带来了动感和暖意。当我看到那只无名鸟儿的时候，我的眼睛一亮，跟着一热。与道路两旁积满的枯黄的落叶相比，这只鸟儿给我的感觉无疑就是冬天里的春天了。

几天前，在过马路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让我再次重温了这涟漪般的流动之美。斑马线上，男孩的前脚与后脚相差大约一米左右。前脚似乎是跨出去的，而后脚则像穿着溜冰鞋溜出去一样，流畅，自然，带着青春岁月特有的旋律。在数十双匆匆忙忙行走的脚中，我不经意间瞥见了这一双脚。我觉得很诧异，如果它后脚穿溜冰鞋，前脚为什么没有穿呢？遂仔细看他的鞋帮。这一看，明白了，原来他两只脚都没有穿溜冰鞋。这个顽皮的男孩，用他这个年龄的飞扬韵律为我诠释了另一个意义的涟漪之美。他让我想起了蝴蝶、蜜蜂、云朵、雪花，想起了那只在河面上娴熟舞蹈的水鸟。

在我们的生活中，这样的平凡与琐碎构成了日常经历的主要元素。在一些不起眼的事件中，蕴含着真正意义上的美。这种美，是生命之美的本质与核心。它体现了自由的灵魂所独具的特质，体现了一切生物存在的价值与榜样力量。不为众人所重视的细节，恰恰告诉了我们所有的生命指向的终极目标：在他者之中，体现自我，从而愉悦自我，也愉悦他者。这就是河面上那条长长的涟漪昭示的，也是那个男孩脚下的节律昭示的。

比起惊涛骇浪来说，小小的涟漪更加让我触目惊心。很多时候，我们对重大事件并不关心。在我的眼里，重大事件往往掺杂着思想、智慧、观点、阴谋，当我们看到重大事件发生或者亲历重大事件的时候，我们往往被蒙在事件的身后。今天当我们阅读着民族史、世界史的时候，很多人都不会清楚，这些历史，实际上并不是历史自身。它被一代又一代的人修改，早已失去了本原的面目，被涂上了斑驳炫目的色泽。

生动的是细节，是这些远离了重大事件阴影的鲜活灵动的生活。正是在这样的黄昏或者午后，我们的眼睛才得以成为眼睛自身，我们的灵魂才得以成为灵魂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