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而来,扬长而去
应该是秋风萧瑟的时候了,可是,仍然不合时宜地暖着。盼了很久的秋意,一直姗姗来迟。
傍晚,忽然秋雨袭来,没有预约,没有任何征兆。令人手足无措。也许,这场雨,是一个理所当然的过渡。从暖暖的夏过渡到冷冷的秋。暖了太久,这冷,竟让人心生暗喜。从外面回来的路上,北风夹着无边的大雨左冲右突,吹在裸露的胳膊上,只觉得爽心的冷。
秋雨梧桐叶落时。
世界那么安静。一切的喧嚣和烦忧,被这漫天的大雨,蛮横无理不由分说地淹没了。眼中耳里心上,只有这没有预约的秋雨。
我默想着火车,在这个秋雨滴答的夜晚。一种无名的情愫在滋长,无法抑止。我坐在窗前,深情款款地怀念着火车,与秋雨一样,呼啸而来的火车。
火车,火——车——,这两个悠长的音节,在舌尖辗转,打了个美丽的蝴蝶结。
我的大学校园与省农科院的试验田相邻。这是繁华都市里一片难得的广阔平展的田野。我还从来没走到它的边上去过。一年四季,这里交替种着不同的庄稼。常年散发着我迷恋的植物的芬芳。一般是碧绿或金黄的水稻,有时是玉米,有时什么都没有,****着干燥龟裂的禾田的肌肤。
几条上了年纪的铁轨肩并肩地从中间横穿而过。不知道它的走向,不知道它的开端在哪里,也不知道它的终结在哪里。
它对于我,总带着一种神奇诡谲的气氛。
经常,会有一列火车呼啸而来,又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
有时是绿色的客车,有时是一脸灰尘的密封的货车。
在我们九层女生宿舍顶楼,可以远远地望见火车。晚上,当周围的一切没入黑暗,我们会在楼顶默默地坐着,等着火车蜿蜒地驶过。有时候,也是夜晚,我们会到农科院散步。站在天桥上,火车从我们的脚下慢慢的爬过。
它载着一车辉煌的灯火,像一道闪亮的河,流畅地滑过纸做成的黑暗的背景。
每天那个时候,它都会经过这里。火车是守时的,它就像是一种约定。我们不知道它的以前,不知道它的未来,可是,我知道,这一刻,它会在这里经过。不管它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这一刹那,它是切切实实地存在于我真实的世界里。即使仅仅是擦身而过。
我常常会回忆起那个站在天桥上或是楼顶上张望的等着火车的长发少女。火车经过时,扬起阵阵大风,她的裙裾规则地翻飞。
现在想起来,它总是无声无息的。我一点都想不起它的声音来。它悄无声息地从我地记忆深处滑过。
其实,它肯定是有声的。咔哒咔哒,沉重的车身与规则的铁轨的摩擦而发出的汹涌澎湃的声音,从一个久远的地方传来,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很空很空。只有这种声音在迷漫。还有汽笛声,低低的,悠长的,叹息一般,从梦外一直延伸到,梦里。
为什在我的记忆中,它是无声的呢?
它停停走走,似乎带着某种迷梦一样的色彩。它的长度,似乎本身就是一种路程。更何况,还有那么长的外在的路程呢?它穿山越岭,从我的眼前的边缘一直驶向某个未知的深渊。
为什么会如此的钟情于一种交通工具。我想不明白。每次,看见火车经过,看着车窗里影影绰绰的人影,我会觉得我生活在生活之外。他们在车窗里,共同走过那长长的旅程,总会发生些什么吧?他们有共同的故事,而我只是个旁观者。这样的状态让我迷恋。我总是觉得自己介入生活太多,只有此时,我会有种超然物外的自得。
他们在无根地漂泊,并且盲目陶醉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当我在外面往他们看过去,我因为这个落差而清醒着。我能够站在自己生活的深处,张望别人的生活。
我一直希望能做个生活的局外者。
其实,我们都是被一种生活方式的火车挟持着飞奔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火车。也生活在别人的火车里。可是,有谁,在火车外向我们张望呢?就像我张望别人一样。也许,是一位悲天悯人的神。也许,仅仅是因为好奇的以为猎奇者。可是,我们就像火车里的乘客一样,茫然不知。我们自以为是地陶醉在这个狭隘的空间。
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的诗在我的心中缓缓地低吟着:
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
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
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
令人记起了许多事情
为什么我不该挥动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呼啸而来,扬长而去。在既定的轨道上,狭隘地奔向未知的前方。一列火车飞驰而过,一个故事就此落幕。它载着长长的黑暗,经过不同的风景。向最沉寂的时光隧道,滑去……
余光中说,记忆像铁轨一样长。可是,我却常常不知道这条铁轨的开端和终结。我只是从与它刹那的交会中,寻找一种诗意的栖息。
雨停了,秋天的雨。什么声音都没有。秋雨也如火车一样,在这个没有规则的世间,呼啸而来,又,扬长而去了……
世界干净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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