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
从冷天到热天,每天走同样的路上班下班,窗外的天多数时间是灰的,即使有太阳。不知道是因为废气还是尘埃。我想所谓“尘世”,是这样来的吧。
即使这样,在机器声噪耳的车间,偶抬头看到窗外荒地上摇曳的金色狗尾,仍会止不住发愣。初夏时候会有蝉误入隔窗;这时节有很大的灰褐色螳螂,飞来挂在窗纱上,像一叶狭长的枯草。它们是向往着“人间”吗?这片面积不小的荒地,因公司新项目的搁浅而兀自空着。不,说“空着”非常不确切。什么时候各种各样的草就长起来了呢,齐腰深,翅果菊甚至高过我起码两头。有一次我看到夕阳里熠熠闪光的根根狗尾,甚至疑心草里面住了狐,那样一抹抹轻拂的灵光,难道没有可能有狐的一抹?
这样的愣神一多,像蝉和螳螂向往人间一样,我开始没头没脑地向往荒地。
儿子宁愿单独在家。有时候我真是泄气,因为无法说服一个十岁男孩和我一同出游,把自以为的宝贝给他。电脑总比他老妈的荒地更有魅力。
走的是日日走过的老路,只不过那天是坐的乡间公交,下车须徒步八百米的模样。
走了百米左右心下一动,拐进了路边鲜有人迹的一小片杂木林,春天的时候,我曾在此欣喜地发现过成片白花地丁。树叶只是稍稍黄了一些边,完全没有秋天的气氛。靠近路的一隅有棵栾树,倒是挂了不少红的蒴果,可惜天一如既往地灰。
就在我低头寻地丁旧友时,惊讶地看到一棵植株低矮开白花的龙葵上,高高低低满挂着小小的蝉蜕。扫视两米半径内,看到的场景更是愕然,爬在半人高范围内的一根树干上的秋蝉蜕,竟有近20个之多!
没有阳光,勉强拍的照片让我沮丧。是孩子般的一时兴起吧,我取出包里放饼干的小方便袋,开始拾蝉蜕。地面、草间、矮植株、树干……因为实在太多吧,突然地,我突然一下子兴味索然。方便袋丢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四下看时,看见紫叶李在细梢,不合时宜地开了两朵粉花。而就在这时,猛然地,光来了!我的手更是停在取方便袋的瞬间,我看到我的小方便袋,半袋蝉蜕间,一个闪着金光的活物正缓缓往外爬!天哪,是我不小心把尚未来得及蜕化的蝉捡进了袋子?是的,当我屏住呼吸按下快门的瞬间,是觉得有一些东西,正劈劈啪啪地四下崩开去,那个闪着金光的新蝉,是否也体验到了这羽化之“轻”?
同样噼啪崩开去的,是我荒地上成熟的野大豆。阳光下这些细黑的种子,用子弹的速度和力量,朝四下射去,甚至射到十余米之外的水泥路上。高大翅果菊没完没了地开花,一边开花一边飞散蒲公英般的细绒毛;三裂叶薯举着它的紫灯;藦罗的针线包青青地挂着,横纹金蛛借它拉起闪亮的大网……我在高过我的杂草里坐,背上挂着苍耳的棘果,袜子里似乎戳着鬼针草的倒刺。是的,在四下彼此起伏热烈的爆裂声里闭上眼,我是另一只与我不期而遇又轻盈跳开的猫。阳光打在荒地上,四下那么多轻微热烈的声响,在与它合唱。那一刻我泪流满面。生命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如果我们的生是穿着沉闷外壳的蛹,死,才是终极的羽化吗?
有黄蝴蝶无声滑过。荒地之上,光影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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