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印记
在京城呆得久了,从喝茶饮酒到人情往来,处处都要习惯。对此地固有的喜爱,渐然变得平常,原来所抱持的成见,亦失去了厌恶甚或愤然的新鲜,一并模糊成一个无从下手的平面,即使是一个季节,也概莫能外。
我在不同的年纪于不同的地方,都曾领略过四季的风色,便是在居住甚久的京城,也还是觉得秋之既来时的可爱,有着别于其它时节的鲜明。它每每要从那个平面中跃将出来,捅醒了来日方长养成的麻木,让人按捺不住别样的心情,决意要还它一次凝神的注视。为喜欢的事物表个态,在我看来是必做的功课,非此不足以对得起它的秀美,而眼下的秋,亦正是如此。
而我,却不会热血沸腾地赞美它了,我曾经赞美过的东西,现在回头去看,有一部分败絮其内,当不起那样的赞美,也有一部分,根本不需要赞美。我在这个庞大的平面中,逐渐吞没了,并演化为其中的一分子。我丢弃了当初的敏感,于翻云覆雨的人事,于交替的失望与希望之间,亦亲手抹去那一道原本清晰的分水岭,现在所能有的,仅仅是本能的感知抑或无言相向。
功利如我,跌入尘世经年之久,那一份可以用淡然无争美化的冷漠,已然懒得虚应,当下,我又如何赞美这样一个无关名利,无关财富的季节。我非但羞于赞美如它一样的非关人之痛痒的事物,譬如风雨,水木,亦羞于利用赞美它的工具来讴歌,譬如诗歌,绘画,以及音乐。原来,人的澹泊并非做秀,在一定的年龄,在特有的情境,想不超脱都难了。那是什么,真正的一颗禅心么?我想,不是的,我未曾习佛向道,何来的清静修为,不过是心无余,力亦无余罢。
当暮色苍茫,长安街上华灯未亮的时分,我在古老的红墙下怅然独坐。一脉清秋,正在面前如约拂过,风自微凉,吹醒了从炎夏一路奔波而来的人。此时,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闻到从空气中传递的颇带几分寂寥的况味,这味儿,是尖的,牵动一下鼻翼,就能钻进几片霜花儿来似的,沁脾的凉。我的面前,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散乱的叶子,翻动于风的柔指,在头顶上,拨动着如雨的碎响。
我向天空仰首遥望,它们的翠色尽然不见,那是一大团比夜空还要深的墨绿,不,那是比墨绿还要深的黑。然而,它们却是令人安然恬适的,似乎是要裹带了我,去补一个香甜的梦,为漫长的夏天亏欠的睡意,做一个足意的补充,亦为秋的来,做一个清晰的印记。这印记不属于这道红墙,不属于红墙内无边的宫苑殿宇,这只是我的印记,属于一个面对秋之大美而无言赞美的行客。
街灯亮了,夜色似来,又似归去。我起身寻了南长街亦向北而去,窄的街道,昏黄的灯,望不到尽头似的,供我独行,我觉得,秋又在那深处了,而且染着更深的凉意。在一个拐角,立着一块牌子,那上面写道:“告诉我,你迷失在哪一个街头,我不会让你在风中颤抖。”淡淡的句子,仿佛一行深秋的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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